第1章 打麦场

1970 年，初夏。

夜色未央，繁星点点，月光如水般把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灰亮之中。

“同志们，面来啦！………”

生产队里食堂的几个做饭大婶，挑着几大木桶面条和碗，来到了打麦场边。她们一边走，还一边扯着嗓子对着正在劳作的社员们大喊着。

此时，虽是午夜时分，打麦场上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社员们正拿着农具槤枷挥舞着，用力的拍打着地上铺好的麦秆；也有人用农具大叉子在翻场，挑走没有麦穗的麦秆；还有人堆着麦垛……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浑身都是灰尘。

听到吆喝声后，大家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儿。

小队长王国忠放下手上的农具，吹着胸前用细麻绳串着的哨子，大声喊着：“都歇会吧！吃完面再开工。”

“哦豁……饿死了，喔喔！有面条吃啰！……”一些年轻的社员兴奋的欢呼着，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

他们丢下农具，迅速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争先恐后地跑到大木桶那边排队。

不一会儿，五十多个人就排成了五条长队，女的排成了两个队伍，男的排成了三个队伍。大家七嘴八舌的闲聊着、拥挤着，场面十分的热闹。

这些人都是棉洲人民公社（镇）、洲头大队（村）15号生产小队（组）的社员们，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他们勤劳朴实，充满了干劲。

十七岁的秦玉兰，虽然面容清秀，却因为这段时间农忙熬夜劳作，略显憔悴。她头上裹着一条淡粉色条纹头巾，脸上戴着一个老式白色纯棉口罩，正挤在队伍的前面。

轮到她的时候，只见她利索地弯下腰，从面前的大木桶里，拿起一个黄色印花浅口大搪瓷碗，并顺手抓起一双筷子。

食堂做饭的大婶站在一旁，手持一把长勺子，在旁边的面桶里舀起一大勺面条，倒入秦玉兰捧着的搪瓷碗里。

秦玉兰端着碗走到旁边麦场上，准备吃碗里的宽面。然而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已的那双大手中，竟然握着三根筷子，她明明记得自已只拿了一双筷子。

她看着还在排队拥挤的人群，总不能再排队还回去，就没想太多，毕竟肚子饿的咕咕叫。她拉下口罩，低着头，用两根筷子开始大口吃面，多出来的一根筷子也夹在手上。

同样是十七岁的何池春身体瘦弱，被挤到队伍的最后面。当轮到他时，发现只剩下最后一只搪瓷碗了，更糟糕的是，木桶里空空如也，连一根筷子都摸不到了。

食堂做饭大婶拿着大勺子，在面桶里用力地刮着，试图把沾在桶底的面条都刮下来。她给何池春刮了半碗面条，无奈的笑了笑。

此刻，社员们都非常饥饿和疲惫，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何池春，只是埋头狼吞虎咽地嗦着面条。

何池春站在一旁，端着半碗面条发愣。

每年5月麦子成熟时节都会这样，要农忙十多天，因为担心下雨，就要抢收、抢打麦子，经常夜里加工，甚至到天亮。

许有亮看见何池春傻愣着，走了过去，他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好奇地问：“卷毛，你怎么不吃啊？”

何池春哭丧着脸说：“没筷子，不知道是谁多拿了！”

许有亮听到后，取笑道：“那你就别吃了，给我吧！”说着，他就伸出手准备抢夺何池春手中的半碗面条。

许有亮十八岁，身高有一米八多，总是勾着腰，瘦得看起来像一根被风吹弯的麻杆。所以被小队里人叫着“麻杆”。

何池春一见许有亮要抢自已的面，赶忙护住半碗面条，侧身拦着，伸手推开许有亮说道：“去，去，去，没筷子我也吃得着。”说着，他把碗端到嘴边，嘴巴张得老大，直接贴着碗沿嗦起面条来。

何池春比许有亮矮一点，有一米七多，他也瘦得像猴一样，但他那张脸倒是长得俊朗，而且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小队里人都叫他“卷毛”。

站在一边的秦玉兰，已经吃完了面条，听见他们在说话打闹，抬起头瞄了一眼何池春那滑稽窘迫的样子，抿嘴一笑，没有说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把自已手里多余的一只筷子，递给了何池春，轻声说道，“给你”。

何池春接过那一只筷子，感激地看了一眼秦玉兰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然后低下头，用那一只筷子扒拉着面条，大口地嗦起来。

“同志们，快看呀！他们俩搞对象了。”许有亮嗦完面条，在一旁看着他们起哄，突然大喊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吃面的众人听到这一声喊，面条也嗦得差不多了，抬起头看向秦玉兰和何池春，大笑着纷纷议论起来。

“没有，没有，麻杆（许有亮）他在胡说……”何池春嘴里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秦玉兰则红着脸没说话，迅速戴上纯棉口罩，转身走开了。她心里明白，这种事情一个姑娘家越是解释就会越乱。

她默默地走到空着的木桶前，将自已的搪瓷碗和筷子放了进去。就在这时，她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拉了一下她。

回头一看，原来是方爱莲。

方爱莲悄悄地叫了一声：“玉兰，你来。”

秦玉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紧跟着方爱莲的脚步，一同走向了打麦场角落处一座无人的麦堆边。

“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秦玉兰看到方爱莲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喜欢卷毛？”方爱莲好奇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

“哎呀，哪有，只是看他没筷子就多拿了一只给他而已。”秦玉兰听到这个问题后，脸上泛起一抹羞涩，急忙解释起来。

“哦！”方爱莲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已的鹅蛋小脸靠近秦玉兰的耳朵，轻声细语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真的吗？是谁？”秦玉兰瞪大了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满脸惊喜地追问着。

方爱莲犹豫了一下，再次将嘴巴凑近秦玉兰的耳朵，轻声说道：“是勇哥。”

“啊！是王国勇吗？你喜欢你表哥？”秦玉兰听到这个消息，拉下口罩张大了嘴巴，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