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锁紧,万念俱灰。
站在绞刑台上,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看到黑夜里的皎光,感受的只是脖子被攫紧的窒息。身体没有失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痛觉。只听见消声器消弱的枪声,宛如低鸣,还有两声倒下的“扑通”声。
“什么声音?是地狱之火已备好了?”一时间鞭策自己,伏尔泰会反驳,地狱之说是用来愚弄贫民和无知者的傻话。
那只是擦枪走火。
枪声未止,刺破空间。一连串的金属嘶鸣在我耳边作响,几乎我都要聋了。不是打偏了,他打掉了我头上的黑色头套,心跳在那一刻是停止的,我惊魂未定。当我的视线被清亮时,两个条子倒在地上,开枪的人躲在黑暗里。在他模糊的脸上,四分之一的角度,有着一块银色的光亮。像是一个面具,但只遮住了他四分之一的脸。那块面具,就像黑暗里的萤火,像是突然凝聚的光,让我摆脱死亡枷锁的光。
像是魔鬼的代言人,因为他杀的是警察。像是派遣的天使,因为他没有杀我,足够了。我没有问他“是谁”等这类剧情化的字眼,我感知到了他的黑暗,他犹如来自伊甸园的毒蛇,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消失在黑暗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来。他心照不宣,我先铭记。自由的纸鸢而飞放了,从法律的桎梏中解脱了。我没有像女巫一样被吊死,这是我值得庆幸的。我抬头凝望着,那一轮银月,像是挂在罪恶颓城里的救赎之光,我把那抹隐光藏进心里。
莱昂·洛克威尔,我记得,他把我以无罪之名关押起来,他就像电影《无耻混蛋》中的党卫军上校汉斯,像《偷抢拐骗》中的榔头托普,《低俗小说》中的文风特,一个无耻之徒。
莱昂有着一口地道的奥克拉荷马方言,没心没肺的像个混蛋。如今我重获自由,让他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我管他是不是警察。
走在旷荡的冷风里,四肢百骸里有种冲动,满是她美丽的容颜。婕拉,你在哪里……
像莱昂·洛克威尔那样的人,应该经常流连于酒吧。而且,我也需要来一杯,不是庆贺我重获新生的自由,而是我太想念酒精的味道了。酒精是良药,它可以治愈我这种人。
透过迷蒙的风月,当我看着酒吧的名字时,好像一盆接近零下的水,泼在脑袋上。甸甸的愤怒,咆哮在心。这是在污辱我,侮辱菲茨杰拉德,误辱《了不起的盖茨比》。
这家酒吧的名字,叫“了不起的盖茨比”,真他妈混账,曲解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含义,添上了一个无厘的存在。这部小说,是我最爱的、如挽歌般的小说。一个疯狂咆哮、神经质、享乐的爵士年代。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中表现着,大萧条的幻灭,覆灭的曙光预兆。我走进酒吧,环境格调很不错,气氛很染人。我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瓶威士忌,品尝着这种久违的麻痹感。面前的这个服务生,成熟妩媚,漂亮的像明星。金色的卷发,像是玛丽莲·梦露遮掩的欲望。
我问她:“为什么这家酒吧的名字叫了不起的盖茨比?”
“这酒吧是新开的,是一个叫盖茨比的人开的。”说真的,面前这个叫妮可的女孩,性感极了。
她在暗示我,我点点头,微微笑着。“了不起在哪里?”
“听说他是这座城市最有钱的。”她很美很好,留了一个电话给我。不过这种女孩,肤浅的优柔寡断,甚至不值得去多加置喙。她不是婕拉,我没有任何冲动和兴趣。我观察着四周的一切,窥寻着莱昂的身影,直到我喝完一瓶他都没有出现。我压下出离的愤怒,点了根烟,走出了酒吧。
脑袋微微作痛,意识仍然无比清醒。摇晃的灰暗路灯下,我突然间不知何去何从。我点了一支烟,看着昏黄的光线,耳边聆听着喧嚣。几乎肉眼无法辨析的速度,我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光,从远处疾驰停在我面前。
拉长的光弧,撕破单一的夜色,一辆红色野马,改造得很彻底,也美观。车里面,坐着一个少年,二十五六的样子。有着一张沧桑精致的面容,迷惘的双瞳里,充满了悲伤。他看着我,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在笑,且冷漠到极点。
只停留了几秒的时间,这人是谁,一无所知也毫无觉察,但与我何干呢?
上帝的眷顾,从不属于那些质疑上帝的存在,更何况是对他指手画脚的人;不属于对别人的失败评头论足的人;也不属于我这类人。几个小时前,我应该是死了,但此刻我依然活着。这又许是一种眷顾吗?
教堂里就只有优美的钢琴声,我不知道他弹得是什么曲,总之很好听。我在这段曲里,把《了不起的盖茨比》凭着记忆,重新翻阅了一遍。原来,我像盖茨比一样,一个毕生追求那个绿光的影子。宗教从来都不是我的信仰,盖茨比偏执的信仰是什么?黛西还是他纯粹的理想?应该两者都有吧,那我也就有了信仰。
当黑白键停止跳动,终止了琴音的时候,我的泪水竟然潸然而下。我为什么流泪?不是因为教堂的神圣,也不是因为音乐太过动听。而是在这音乐之中,我脑海里想的都是她,我肯定了我的信仰,她就是婕拉。
浑浊的双眼,神父似乎在暗示我什么,因为他的目光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移开过,好像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一样。我站起来,对他说:“神父,弹得很好听。比听那些黄色鸡尾酒音乐,更能让人自醒。”
斯特兰神父的瞳光颤抖了一下,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之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夸赞过我。他叫……”神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晃动的目光,低垂下来,一抹悲伤转瞬即逝。“你是虔诚的教徒吗?”
我摇头,我没有任何宗教观想法。
“你像极了,我的一个老朋友。你叫什么?”
“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