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章 一墙之隔
东宁王朝 文祯二十三年隆冬
云州城寒水院内
景雁白身着一袭月牙白锦缎衣袍，发束镶金丝白玉冠，唇色浅淡，面容如雪，透着病态的苍白。
他端坐在梨木书桌前，神色平淡地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京墨立在一旁安静的研磨，看到景雁白忽然合上手中的账本，也跟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京墨，备车。”
京墨反应过来试探道“公子，是账本有问题？”
景雁白并未多作解释，任由京墨给自已披上狐裘大氅，只是淡淡开口。
“走吧，去酒楼。”
临近年关，云州城内一片繁华热闹，街道上人声鼎沸，两旁不时传来摊贩的吆喝声，拍案和喝彩声也从酒肆和茶馆中此起彼伏的传出，洋溢着新春将至的欢乐气氛。
马车缓缓行驶在拥挤的人潮中，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声音，伴随着车夫的一句。
“公子，到了。”
马车在云州城最喧嚣的酒楼醉轩阁前停下，酒楼里宾客满座。
小厮忙碌地穿梭着，转身望见门口景雁白的身影，急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迎过来，还不忘回头对酒楼掌柜的方向叫喊。
“掌柜，少东家来了。”
酒楼掌柜放下账本，忙躬身上前行礼。
“公子，天寒地冻，有事差人吩咐即可，何必亲自前来？”
景雁白略微抬手示意，顺势扯扯身上狐裘。
“无妨，楼上包厢可还空着？”
“自然，一直为公子留着。”
景雁白闻言点点头，径直朝楼上走去。
掌柜踟蹰片刻，脚步犹豫的跟在景雁白身后。
明明是深冬时节，细密的冷汗却爬满他的全身，他不时用宽大的衣袖擦着额头楼上的包间越来越近，他的脚步也开始颤抖。
“吱呀”一声，雅间的木门打开又合上，景雁白缓缓端起茶杯， 沉默半晌开口
“掌柜，你是聪明人，必然知晓我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还要我多说嘛？”
掌柜在看到景雁白出现在酒楼门口，心中就隐隐有些忐忑，此言一出，掌柜哪里还不明白，扑通一声跪下。
“公子，小人错了，是小人糊涂，不该私自挪用酒楼银子，还做假账妄图蒙骗公子。小人不敢给自已辩驳，但小人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啊！小人……小人……”
掌柜束发松散，衣衫凌乱，浑浊的眼珠早已被泪水覆盖，本来稍显老态的脸上此时布满皱纹，像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双唇由于过分激动不断颤抖着，声音都变得模糊。
景雁白放下茶杯，眼神示意京墨。
京墨急忙上前扶起掌柜，缓慢带他挪到景雁白对面坐下。
景雁白伸手重新倒杯茶，递到掌柜面前，才淡淡安抚。
“杨伯，先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掌柜听到这声“杨伯”，情绪略微平复，双手还是攥紧茶杯。
“公子，小人对不住你啊，你这么信任我，我却…唉，这事还是因我那不争气的小舅子而起。”
“当年我与内子两情相悦，而我当时一穷二白，连聘礼都拿不出，我岳父却未曾为难我，不仅把女儿嫁于我，还陪送丰厚的嫁妆。”
掌柜说到此处，用衣袍擦了擦眼角，眼神变得柔和。
“我与内子成婚后感情甚笃，机缘巧合来到这里当了掌柜，日子也越过越好，便把岳父接到身边孝敬，偏偏我那小舅子是个不正干的，起初只是不务正业，我岳父的银两也够供养他”
他停顿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无奈又痛苦的神情。
“但最近两月不知怎么就染上赌瘾，欠了很多赌债，家里的钱财掏空也还不上。”
“要债的天天上门，岳父生生被气倒在床，内子更是在病床前以泪洗面，每次见到我，眼神总是带着请求，但就是不开口。”
“公子，小人实在是…所以就挪用了账上的银两。不管怎么说。是小人的错，请公子责罚，小人当牛做马都行，只求别赶走小人。”
景雁白脸上并无波澜，只是抿唇开口吩咐。
“杨伯，派人把你小舅子带到酒楼？”
掌柜连忙应声“好”，随即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
“元和，去我宅院一趟，把小山带过来。”
急促踩踏楼梯的声音消失后，雅间内的空气像是冰冻住一般。
掌柜几次抬头注视景雁白的神情，心里越发惶恐起来。
就在他打算再次跪求时，景雁白轻轻摩擦杯口的手突然停住，薄唇轻启。
“杨伯，你半辈子对酒楼尽心尽力，我心中敬重你，你日后遇到难处知会京墨，我自会相帮，此事…咳…咳…”
景雁白握拳抵住唇瓣咳喘不止，京墨和掌柜在一旁急忙递上热茶，半晌后，景雁白缓缓抬头。
“此事因你那小舅子而起，赌瘾难戒，景家在岭州有个矿山，与世隔绝，送他去那里，过几年再接回，杨伯，你看行嘛？”
掌柜的深知景雁白这是为自已打算，心中感动，顿时泪流满面，连声应道。
“好…好…都听公子的，多谢公子。”
“至于银子，就从你日后的月银中扣除，这事就此作罢。”
眼看掌柜又要跪下，景雁白示意京墨阻止，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显然是人带到了。
掌柜扯着刚进门的邵山怒喊“邵山，快跪下磕头。”
邵山身着青色衣衫，头发披散，眼下乌青，脸上还带着巴掌的印痕，身形消瘦，神情萎靡，嘴上却还在叫嚣着。
“好你个杨林，把我关在家里就算了，带我出来，还让我下跪。”
掌柜见状想抬腿踹上去，还想再踹几脚，京墨上前阻止这混乱的场面。
景雁白动动身子，目光如炬，注视着邵山。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放你回去。”
“你为什么突然染上赌瘾？”
景雁白神情柔和，邵山却觉得他望过来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要把人捅穿，只得老实回答。
“我虽不学无术，但也知道不能碰赌坊，可那日，我与朋友酒肆吃酒，他一直要拉着我去赌坊。”
京墨在旁忍不住询问。
“所以你就跟着去了?”
“当然不可能，我拒绝他以后，作势就要走，却突然不省人事，可能是喝醉酒的缘故。”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坐在赌桌上，面前堆了一堆筹码，周围人都围着我，夸我运气真好。”
说到这里，邵山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尝到甜头后，我就染上赌瘾。”
景雁白微微偏头朝向窗外，眼神晦暗不明。
“你醒来后在哪家赌坊？”
“兴宁坊”
景雁白神情毫无起伏，京墨却是微微一惊，很快便压下情绪。
景雁白缓缓起身，转过身背对掌柜。
“杨伯，按照刚刚商议的处理吧。”
邵山眼见自已要被强行拉走，忙不迭的质问出声。
“姐夫，你要带我去哪里，什么就要处理，你把我莫名其妙带到这里，就为了问这些东西”
杨伯却是置若罔闻，对他的问题全然不理会，吩咐人进来拖着他就出了雅间。
木门被拉开又很快再次闭合。
伴随着邵山的质问声，雅间再度恢复安静，京墨犹豫半天还是开口询问。
“兴宁坊不是景家的产业嘛。”
兴宁坊确实是景家的产业，只是没有放到明面上，景家除景雁白外，恐怕就只有老夫人这个幕后主人知道。
景雁白并未有所回应，京墨自知失言便也不敢再多言，半晌后，景雁白才若无其事的起身吩咐。
“走吧，回府。”
景雁白主仆二人离开后，旁边隔间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容祈年。
容祈年原本是想趁着父亲兄长还未返回云州，偷溜出来放松，没想到却听了场好戏。
此时空青拿着大氅从屋内走出，看公子望着楼梯的方向发呆。
“公子，这景公子还当真是如传言般体弱，只是却很心善。”
容祈年轻敲门框，眉梢上挑，嘴角微微上扬。
“心善？我看是聪明，而且声音好听，可惜。”
“可惜什么？”
容祈年接过大氅披上，大步踏下楼梯，回头邪魅一笑。
“可惜话太少，没听够。”
空青心中顿时无语，知道自家公子脑子异于常人，没想到连关注点都跟别人不同。
不过这么多年他也早就习惯了， 只得认命的跟上容祈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