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涵仿佛从头顶的白炽灯中，看到了一片刺目的雪地。
猩红破败的鲜血，恶意或蔑视的视线和声音，因为过度痛苦而显得尖锐的宋向秋，以及没有自尊跪在地上的自已。
她也同样看到了孙章。
被她打得流鼻血，眼睛泛红的孙章，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朝人下跪磕头。
那张染血的薄唇张开，他眼角有泪，浑身颤抖。
【 夏涵，你迟早会得到报应。】
嗓音嘶哑又难听。
【 因为，这都是你自已蠢。】
若这两句话真的是诅咒，夏涵觉得，孙章成功了。
她确实因为自已的蠢笨，付出了代价。
雪场的事情，成了她与宋向秋再难跨过去的鸿沟。
她因此看见了太多残破的真相，也被迫去接受那些谎言之下的苦果，如走钢丝一般，维持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关系。
孙章，我的报应，已经来了。
可我始终觉得，你也会有属于自已的报应。
“怎么？他是离不开人的小孩子，需要你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看管？”
电话那一侧，江驰野的嗓音懒洋洋的，却能听出几分讽意。
“宋向秋是个成年人，医院也有专业的人士照看他，建议小姐姐多享受年轻时光，没事和年轻小伙出来玩玩，别上赶着在医院给人当妈。”
夏涵那沉重的思绪，因为江驰野这番阴阳怪气的话，竟然消解了很多，无底洞的深渊情绪里，燃起了一簇簇有生气的恼怒。
她在想，江驰野嘴真的很贱，又毒又贱，要是他家境不好，恐怕想撕了他嘴的人，都得排到法国了。
被自已腹诽的阴暗想法逗笑了，夏涵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你笑什么？”
江驰野很是不爽，倚着机车。
“放了我鸽子，就让你这么开心啊，这会儿连好坏话都听不懂了，小姐姐也是蛮大度的哈。”
夏涵还是没忍住刺了他一句。
“疑似有人急了哈。”
说完，夏涵就有点后悔，她在滨江也偶尔跟朋友互怼，可江驰野毕竟不是她的朋友。
她张了张口，刚想要弥补，那边却传来江驰野低低的笑声。
像是她刚刚的话一点都不冒犯，反而令他格外愉悦。
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夏涵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有种一脚踹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我猜，你应该不会这么跟宋向秋说话吧。”
夏涵抿了抿唇，不回答。
“看来我猜对了。”
桃花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江驰野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悠哉开腔。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看到你与众不同的一面了？”
轰隆——
夏涵脑袋嗡鸣了一瞬，她觉得江驰野实在不可理喻。
分明是阴阳怪气的回怼，可从江驰野嘴里说出来后，仿佛她跟他，就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样。
听不懂好赖话的，明明就是他。
夏涵暗戳戳吐槽，依旧谨慎地保持沉默。
“阿涵就是会哄我，但是，我已经在医院门口了，现在距离晚上八点，还有四分钟。”
江驰野手里拿着头盔，眉眼桀骜，语气却端着一丝造作的委屈。
“一晚上的时间那么长，我只占你一个小时，剩下的都是你的秋~秋的，这还不行？”
没听到夏涵回应，江驰野眼皮半撩，拖着腔调。
“我已经很让步了，你要是还不愿意，要不我们的约会改到宋向秋的病房？你那么不放心他，多个人照看多好啊。”
他像是说服了自已，懒洋洋的语气还有了几分认真。
“对了，我突然想起，你之前说他想见我，今天我正好有空，不然~我现在就去找你们？”
夏涵听到那边的脚步声，心中一紧，连忙出声阻止他。
“不，不用！”
“我马上出去，你就在外面等我。”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江驰野眉梢轻扬，看了眼不远处的医院大门，默默勾了勾唇。
他之前不愿意见宋向秋，是因为觉得去了，大概率会被塞一堆狗粮，然后憋屈好一阵。
现在，他也依旧不想见宋向秋。
刚刚说那些话，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夏涵的态度，一方面是刺激她答应自已的提议。
看来情况还不错。
夏涵出于某种原因，对宋向秋撒了谎，隐瞒了她与他这个江少爷私下里有联络。
这可真是太棒了。
要是宋向秋过早知道了他的存在，刺激得他占有欲大爆发，夏涵和宋向秋感情突飞猛进，那他江驰野岂不是成小丑了？
偷情总得偷偷的来嘛。
等真上位了，他自会跟宋向秋见面。
江驰野吃了一小块牛奶巧克力，漫不经心地想。
把药品放好，夏涵正思索着要找什么理由临时出去一会儿。
今天她一直心神不宁，原本是想寸步不离宋向秋的，方才更是觉得危机四伏，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但被江驰野那通电话一打岔，发酵的过度压抑感竟消解掉了许多。
纵然如此，夏涵还是不放心，她决定当面跟江驰野见一面，最多出去十分钟，马上就赶回来。
她可以先拜托护士在这期间多照看一下宋向秋，应该…
不会出什么事的。
夏涵正打算用工作的事情当幌子，却未料到宋向秋先开了口。
淡褐色的眼珠漾着关心，宋向秋望着她，嗓音如同玉珠坠落，煞是好听。
“阿涵，你今天已经陪我很久了，一定又累又无聊，今晚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
夏涵的手指微微蜷起，低声道。
“可我不放心你…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今晚会陪着你的，不然我回去也睡不好。”
她渐渐找到自已的节奏，顺着话往下说。
“但待会儿，我要回上级一个电话，就是那位帮我提交资料的陈姐…”
“她说有些关于工作的注意事项，要跟我交代，通话时间大概十分钟，这期间我会让护士多留意你，我很快就会回来。”
可能说谎和其他技能一样，越是做得多，就越是熟练。
但她这么做是对的吗？
夏涵不知道。
只是，她这番真假掺半的说辞，实在太过自然，宋向秋没有看出异样。
“既然阿涵坚持，那就辛苦你了。”
宋向秋用拇指摩挲夏涵眼下的淡淡青色，动作轻柔，像是柳絮飘过。
“我等你。”
他这么说。
夏涵眼睫轻颤，嘴唇微动。
说谎的心虚难过，以及对现状的病态坚持，全部融化在舌尖。
她终究只是回道：“好。”
这段关系，她越发看不明白，却也模糊地意识到，自已的确在与宋向秋背道而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