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隗泩是真的被路行渊给吓着了。
路行渊一句“泩儿认识?”,他身上的冷汗都还没消,便又一哆嗦,
“不认识。”
隗泩刚说完又立马改了口,
“有点印象。”
“出乐丹的时候见过。”
跪在地上的孟千承悄悄抬头看向隗泩。
他认出了隗泩是同太子殿下一起走出城门的那位公子。当时使团的人不少,他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没想到隗泩会认得他。
隗泩眼神恳求地望着路行渊,
生怕路行渊担心行踪败露,便直接将孟千承给杀了。
他今天真的不能再看路行渊杀人了。
路行渊看着隗泩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道了句:“让他上车。”然后牵着隗泩先上了马车。
孟千承闻言,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马车再次出发,当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紧闭着的房门接连打开,一些茫然惊恐的百姓,走了出来。
不敢置信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他们把茶馆的人都杀了?!”
“都杀了。”
“太好了~”
高兴的声音带着哭腔,稍纵又落了下去,
“可是还有那个恶魔。”
这时从转角处匆匆跑出来一个身影,一路跌跌撞撞,嘴里大喊着,
“恶魔死了!恶魔死了!恶魔死了!”
空气有一刻的凝固,
紧随其后的是大哭声、呜咽声,和痛快的大喊。
欢呼声是最后响起的。
“老天开眼,关城终于得救了!”
关城,离国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偏僻边境小城。街上店门终日紧闭,即使是白天,也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茶馆常年营业。
十几年家家闭户不出,能跑的早就跑了,剩下的只能像幽灵一样的活着。
只因当地的知府,是买卖人口的恶魔。
他们将孩童称作春茶,年青男子叫作白茶,女子唤作美人茶。
早些年,也叫过婴儿血,白骨泥和处子皮。
外来的过路人入了城便很难完好无损地出去。
能卖的卖,不能卖的杀。
他们以茶楼为交易场所,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卖给周边的小国以及荒蛮匈人。作娼妓、作女奴、作小倌、作劳工,作不被当人的下等奴。
天高皇帝远,十几年无人管。
终有一日,恶魔被诛,被阴霾笼罩了十数年的关城,终于重见光明。
人们纷纷冲上大街欢呼呐喊,
有人问:“英雄是何人?”
有人答:“我听那人喊他殿下。”
“哪位殿下?”
“众位殿下一直在皇都,高高在上,谁管咱们这小地方的死活。”
人群中有一人高喊:“是太子殿下!是在乐丹为质的太子殿下回来啦!”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英武豪杰!”
众人当街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叩首,
“太子殿下英武豪杰!”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
马车已经离开了关城,听不见城内众人的叩拜。
马车上,隗泩呆坐着,久久未从惊惧中缓过神来。
他刚眼睁睁你看过路行渊淡笑着割开人的皮肉,能听见匕首划开皮肤的声音。
同时脑袋里又无法抑制地想象出路行渊从前遭遇的残忍画面。
路行渊抬手,从隗泩眼前轻轻地晃过。隗泩便合上眼,倒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孟千承依旧如同先前一般,佝偻着坐在马车的最边上,他不敢抬头看殿下,也不敢看殿下身边的那位公子。
方才他只是偷瞄了一眼,便震惊地看到那位公子脖子上尚且未完全消的青痕。
殿下惊为天人,那位公子看着也不像是随从。
这会儿孟千承忍不住又偷偷地瞥了一眼,
只见那位小公子的正倚在殿下怀里合着眼,像是睡着了。殿下的手轻轻揽着对方的肩。
孟千承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慌忙收回视线,将头低的更低。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公子是……殿下养的面首!
殿下不会灭他口吧?
他又往边上缩了缩,尽量降低自已的存在感。
路行渊轻轻擦去隗泩额头的汗珠,看着隗泩睡梦中颤抖不安的睫毛。
平生第一次有人从背后拥抱他,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这种感觉很新鲜,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被抱住的那一刻,躁乱的情绪,和脑海里那些杂乱的记忆画面都缓缓消散了。
他认真地看着怀里的人,
他的小兔子哪里都好。
就是胆子太小。
……
隗泩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梦里一个瘦小的男孩儿浑身是血,站在血泊里对着他笑。
那笑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想上去抱住那个男孩儿,双脚却在血色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当泥潭没过脖子的时候,他悚然惊醒。
昏暗中,隗泩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此时已是深夜,他感觉到身侧的温热,腰上还横着一只沉重的手臂。
“怎么醒了?”
耳边传来淡淡的一句,隗泩才彻底清醒过来。
侧过头,梦里小男孩儿的脸与路行渊的脸重合。
“公子!”
隗泩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我为什么和路行渊躺在一起?!
这也是噩梦吧?!
路行渊侧身躺在床榻的外侧,背对着烛光,看着一脸惊恐的隗泩。
他缓缓牵住隗泩的手,手指安抚地轻轻摩挲着隗泩的手背,
“这里是客栈,再睡一会儿,清晨我们再继续赶路。”
隗泩有些呆愣,想起昏睡之前的事情,他又一身冷汗。
我是真疯了吗?!!!
竟然敢冲上去抱住大反派!!!
到底是怎么想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觉得自已当时是多么的不自量力,才敢试图去劝阻大反派。
万一当时路行渊回手一刀,死在昨天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隗泩微微低着头,望着路行渊,昨天那个人贩子的话,出现在他脑海里。
梦里的孩子在血色的泥潭里挣扎,他的心揪痛不已。
他不想承认,可他确是越发的心疼眼前这人。但与此同时,那个淡定地将人手上的骨头剜出来的人,也越发地令他害怕。
[可是他确实听了我的话……]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隗泩一惊,遂猛地摇头,
不行!
不行!
不能拿自已的命赌大反派的良心,赌输了可能是生不如死。
路行渊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隗泩脸上风云变化,
突然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隗泩惊慌中又跌回了那个温热的怀抱,他试着挣扎,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
他感觉着颈窝里,路行渊毛茸茸的脑袋,像个小孩子一样蹭了蹭,然后传来轻轻的两个字,
“睡吧。”
可隗泩哪里还睡得着,他一动不敢动,睁着眼睛,直到屋内的蜡烛燃烬,直到窗外的天光透进来,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他感受着身侧的温度,
内心的纠结与挣扎,无论如何也无法捋顺。
“殿……公子,该起床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