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下后,护送路行渊的队伍在荒野某处临时安营扎寨。
直至半夜,路行渊帐篷里依旧燃着微弱的烛火,
远山站在最角落的暗影里,忐忑不安地望着帐篷门口,却始终不见有人进来,
“公子,他们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路上他趁没人,便躲进了装行李的马车偷懒,结果就看着隗泩突然跳下马车,抢了匹侍卫的马往回跑了。
他问公子,公子只说他会回来的。
可他有点担心,大侠内力尚未恢复,这时候遇上什么麻烦可容易吃亏。
而对于迟雨,他本来是不担心的。
迟雨半路被公子派了回去。但按理说以迟雨的轻功,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
可现在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这俩人却都依旧不见踪影。
远山着急的想冲出去找人,可他的任务是保护公子安危。
而此刻,路行渊正拿着药碾磨药,动作娴熟,速度不急不缓。一会儿加进去一点这个,一会儿加进去一点那个。
远山看的直着急,
路行渊手上动作却忽然一顿,
门帘掀开,隗泩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了进来,停在了路行渊面前。
暗影里的远山看见隗泩时一惊,连紧跟着隗泩后头进来的迟雨已经到了他身边都没注意。
隗泩面色惨白,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胸前的衣襟上晕开着一片扎眼的红色。
站在帐篷中央,看着像是片飘零的落叶。
原本清澈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路行渊。
路行渊将碾好的药粉小心地扫进小碗里,才抬头看向隗泩,
他本来很期待这一刻,
期待看到隗泩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被仇恨污染,变得和他遇见过的所有人一样污浊不堪。
这一刻他本该感到无比畅快,
可是当这样的隗泩站在他面前,那双眼睛盛满愤恨地望着他时,他却不知为何,莫名地烦躁。
“你这般看我,是怪我杀了他们?”
迟雨要上前,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路行渊声音低冷,
“他二人在我身边蛰伏近十年,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汇报给他们真正的主子。”
“随时准备取我性命。我不能杀他们吗?”
隗泩未答,路行渊又继续道:
“他不在乎你的性命,为了杀我,用你作陪葬,他们不该死吗?”
隗泩紧咬着牙,路行渊替他回答,
“该死。他们本就该死。”
周婶和李叔想要路行渊的命,拿他陪葬,可是……
隗泩声音颤抖而沙哑,
“小阿四呢?”
“他也该死吗?”
“他才三岁半!他连话都说不全,就因为他的爷爷是细作,所以他也该死吗?”
远山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的迟雨,
迟雨无辜地摇头。
路行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你认为我让迟雨杀了小阿四?”
隗泩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边是周婶和李叔心疼地拉着他,说:“可怜的泩公子,独自在这世上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泩公子喜欢吃什么?往后周婶天天给你做。”
一边是毒死的兔子僵硬的尸体;
一边小阿四抱着布老虎咯咯笑地叫着泩哥哥,
一边是躺在医馆榻上几乎被劈开的小小胸膛;
一边是嘲讽和谩骂声围绕中路行渊面不改色,一边是书里杀人如麻的大反派;
一边浑身是血的迟雨挥剑斩断了李叔的手臂,一边他抱过小阿四飞奔去医馆。
路行渊会让迟雨去杀小阿四吗?
迟雨会亲手劈开小阿四的胸膛,却还带他去医馆吗?
可漆黑的院子里,只有两具尸体,和奄奄一息的小阿四。还有月影下迟雨手里的长剑在滴血。
……
隗泩的脑袋无法思考,灵魂像是要被撕裂。
“大侠。”
远山实在看不下去,插嘴道:
“大侠,虽然只要是公子的命令,天皇老子迟雨都敢去杀,但是公子和迟雨是不会滥杀无辜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他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迟雨,
“迟雨你说,快说,小阿四是谁杀的?”
迟雨看了一眼路行渊,上前,对着路行渊拱手,
“如公子所料,那两个细作已经没有了价值,那头来人清理。他们并未打算放过细作的家人,不管大的还是小的,连牢里的那个都杀了。”
迟雨护送路行渊出城,便听命折返了回去。
收尾的人先他一步到了院子。
他到时,周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重伤的李叔还在与人搏斗,小阿四站在门口哇哇大哭,手里的布老虎掉在地上。
院里的李叔失了神,胸口猝然中了一剑,
迟雨离的远,眼睁睁看着一个刺客一剑划过了小阿四的身子。
刺客见他回来,转身就跑。
小小的身躯倒下,迟雨一气之下追了上去,将刺客都杀了。
回去时,隗泩便已经到了院子。
李叔临死之前想将小四藏起来,却只挺到了半路,抱着小阿四倒在院子中间,断了气。
迟雨道:“公子的命令是埋了那两个细作,不论那头是否来人清理。并不包括小阿四。”
隗泩身体摇晃着转身,
此刻他分不清真假,辨不出善恶,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离开这里。
隗泩转身,才迈出两步,身体忽悠一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了下去。
路行渊淡定地起身,长臂一伸,轻易地接住隗泩倒下的身体。
他淡定地抱着人重新坐回去,将刚才研磨好的药粉倒进旁边盛着水的碗里,搅和均匀后喂进隗泩嘴里。
————
再次睁开眼,
隗泩躺在摇晃的马车里,而路行渊正坐在他身旁。
“醒了。”
因为离开前的这些天积累到体内的毒未解,又突然受到了太大的冲击,隗泩才晕了过去。
此时队伍已经继续向边城方向赶路。
隗泩坐起身,失神地盯着自已的手心。
在他昏睡的时候路行渊帮他换了衣服,手心上的血也已经擦的干净。
可在隗泩眼里,他的手心上依旧满是鲜血,是小阿四的血。
马车摇摇晃晃,小太监送来了餐食,他依旧双眼空洞地望着手心。
安静的像是丢了灵魂的娃娃,
就这样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到了日头将要再次落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