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泩也没想到昨日使臣刚和贤王碰面,今日宫里就来了消息。
这也太快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阿四问:“你和小阿四还有周婶呢?”
“我们只是府上请的杂役,自然不能随公子一同走,况且家在这儿,我们能走去哪。”
李叔望着隗泩神情复杂,
“泩公子,此去路途遥远,路上且千万多加小心。”
如若昨日走成,便走成了,隗泩也不觉得多伤感。
可如今面对着李叔的道别,他的心头泛起一阵名叫离别的酸涩。
而且他新的出逃计划,眼瞅着又要落空。
“你和周婶好好养着,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他压下心底的酸楚,环顾四周,不见路行渊,便问,
“公子呢?”
“公子在屋后的小院,小院除了公子,禁止他人进入。”
“哦。”隗泩只哦了一声。
“泩公子先用早膳吧,你周婶忙活一早上,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李叔说完,刚好周婶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
隗泩想要趁着路行渊不在直接溜走,可离别在即,他不舍得瞎了周婶的心思,于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左右瞄着,想赶在路行渊回来之前吃完离开。
此时,路行渊正站在主屋后那个不大的小院里,院子中央有一个小土包,土包前立着一块无字的木板。
路行渊一身纯白长衫,头发半束着,上面插着昨日隗泩送他的那根青玉簪。
他静静地站在木板前,悠悠地开了口,
“姑姑,有人和你说了一样的话,说要护我周全。”
“这种谎言,听一次便够了。可他演技拙劣,眸子像清水一样,一眼就能看穿。有时候又像我从前养的那只小兔子。姑姑还记得小黑吗?”
“他们都好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掉,所以我打算将他带在身边,这次一定不能再轻易养死了。”
路行渊沉默地站了半晌,一阵微风轻轻吹过,他又缓缓道: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我要回去了,很快会让他们皆与你见面。”
————
隗泩吃完饭,路行渊还没从小院里出来。他心下暗喜,趁此机会,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往院外走。
一出门,迟雨从天而降地挡在了他面前,态度依然恶劣,
“公子吩咐,出发前你不可擅自出府。”
???
隗泩不解,昨天还可以,今天怎么就不让他出去了,
“我去买些路上用的东西。”
他试图绕过迟雨,迟雨却再次挡在他面前,
“公子说昨夜贤王侍卫看见了你的面容,因此你不能出去。”
隗泩张了张嘴,还想辩解,背后却传来了清冷且极具压迫感的声音,
“回来,收拾东西。”
路行渊仅一句话,隗泩就灰溜溜地转身回去了。
可他哪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几乎什么行李都没有。
而路行渊从八岁至今,在这间院子住了整整十三年。如今收拾行李,也只有几箱书籍、半箱的衣物,和一些成包的草药,以及装着药的小瓶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边才收拾完,宫里的马车很快到了府门前。
临行前,周婶和李叔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送行。
周婶红着眼眶,将大包小包的吃食塞进他手里,
“大多都是泩公子爱吃的,和公子常吃的,带着路上吃。”
小阿四好像也知道隗泩要走,并不是像昨天那样走了天黑还回来。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放,仰着头泪汪汪地望着他。
隗泩不舍地弯腰抱起小阿四,柔声问:“小阿四,要不要跟泩哥哥一起走?”
“泩哥哥不走~”
小阿四抱着隗泩脖子,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久久不肯松手,他肩上的衣服湿了大片。
李叔见状,硬将小家伙抱了回去,“小阿四,放开泩公子,来爷爷抱。”
小阿四瘪着嘴回到李叔的怀里继续呜呜哭。
“真不跟泩哥哥走?”隗泩抬手轻轻替小家伙擦了擦眼泪。
此刻他莫名的、尤其想将小阿四一起带走。虽然他知道自已没有权力让人家爷孙二人分离。
小阿四望了隗泩又看看他爷爷,最后一头扎进了李叔怀里,再不舍地望着隗泩。
隗泩感觉胸口闷闷的。
其实他是想让周婶和李叔带着小阿四一起去离国。但路行渊又不是什么好人,且路上注定不太平。连他自已都准备随时跑路,到时候他们怎么办。
“周婶、李叔。”
隗泩上前,掏出两张银票塞进他们手里,
“这些你们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李叔,千万不要再将小阿四给别人看了。若是日后乐丹……”
若是日后乐丹战乱,拿着这些钱也好做离开的路费。
这话他没法说。
以后乐丹灭国,战火纷飞中,遭殃的都是百姓。可现在说了谁会信?他又不能无端地强行让他们举家跟着去离国,只能多给他们留些银两,便是日后战乱,也好别困在钱上。
隗泩改了口,
“若是乐丹呆腻了,便来离国找我。”
“这怎么能……”
周婶和李叔看着手里五百两的银票,惊得说不出话来。但隗泩态度坚决,二人便未再推辞,齐齐弯腰行礼,
“多谢泩公子。”
“山高路远,望二位公子,此去无恙,一路顺风。”
路行渊望着住了十三年的院子,漆黑的眼眸里不见波澜。
————
那年正值盛夏,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姑姑牵着他的手迈进了这间院子。
他们一起种了墙边的杏树。也是在这棵杏树前,姑姑跪在他面前说,
“殿下,奴婢不后悔侍奉殿下多年。奴的小殿下聪慧过人,奴婢早知终有一日会被殿下察觉。奴婢无从狡辩,只能以命谢罪。”
她攥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匕首,插进了自已心口。
“奴婢这就去给娘娘请罪了。望殿下来日得遇一良人,清澈如水、真心可见,一心一意待殿下。奴婢会同娘娘一同为殿下祈祷。”
八岁的少年满手是血,仍紧紧攥着匕首。直到脚边尸体冰冷僵硬,直到日头西下,世界陷入黑暗。
————
过往的画面在眼前消散,路行渊转身毅然决然地上了马车。
隗泩依依不舍地道别了门口三人,跟着路行渊后头上去了。
马车行出不远,
后方传来高声的一句:
“恭送太子殿下归国,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府门前,二人叩头跪拜。边上的小身影抱着布老虎哭花了脸。
马车上隗泩动容地掀开窗帘回望。
路行渊端坐在中间面不改色,只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