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新岑的秘药的帮助下,枭栩到底还算是顺利地坚持完成了下午的施粥,虽然体力也被彻底抽空了,但他的出现无疑是给逢春城内的百姓们打了一针定心剂,这一点从后来几日枭栩不是全程参与施粥,赈济点的秩序也比之前好很多就能看出来。
枭栩自然也在后来见到了许知灵的父亲许正明,男人不到三十岁,言语举止斯文有度,是个很温和的人,想来是许家派人来告诉过他了,许正明对枭栩的态度很亲近,还专门郑重感谢了他救助许知灵的事情。
枭栩与许正明相谈甚欢,确认此人品性端正,丞相也是放心地把施粥的事宜都交由他来负责,不过多插手,之后施粥的情况也都是许正明来找他汇报,总而言之,他们两人相处得不错。
接下来,林州治灾的事宜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伴随大坝基本修缮完成,押送物资的凉月也顺利到达了林州,为即将粮食告罄的逢春城注入资源,这几日雨势愈小,显然是雨季即将结束,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让冠九霄一行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唯有枭栩和落花知道,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仍是没有任何异常?”枭栩询问时并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不停,毛笔划过纸张,在其上留下风骨清傲的字迹,写的却都是最朴素的言语和最贴近百姓的事务。
“是的,主子,逢春城内的几处灾民聚集点,除了偶有伤寒积劳之疾之外,并没有大规模疫病暴发的迹象。”落花从施粥处抽身后就被枭栩嘱咐关注此事,现今正向枭栩汇报。
絮雪站在书桌旁为枭栩磨墨,闻言奇怪:“没有疫病当是好事,为何主子如此忧心忡忡?”
“只怕是风雨欲来,厦倾前静。”枭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聆风那边进展如何?”
“灾民的情况复杂繁琐,发放补偿款各有差异,聆风姐姐暂时还脱不开身。”
“无妨,此事急不得,切记保证不出错漏才好。”枭栩落笔继续回复林州各城池送上来的信折子,“如果那边实在忙碌,明日絮雪你不妨也去帮帮忙。”
絮雪不大赞同:“您身边需要人打理照顾。”
枭栩笑了:“这不是还有凉月和含锋吗?”
本在旁边当闷瓶子的凉月,像被老师点了名的学生一样乖乖举起手:“照顾,主子,保证,做好!”小姑娘脸上的表情特别认真,好像被赋予了什么超级重要的使命。
闷葫芦楚含锋现在不在书房,所以他什么也说不了。
这俩人能照顾好您就怪了好吗!
絮雪扶额叹息。
凉月这姑娘年纪小又是个武痴,平日呆呆愣愣连自已都照顾不好,楚含锋是能侍奉枭栩的衣食住行没错,但这个对自家主子毫无底线的家伙怎么可能监督枭栩按时休息啊!
想到这里,絮雪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违心话:“聆风姐忙得过来的,不必我帮忙。”
‘为了主子的健康,对不起了聆风姐!’
在外面快忙疯了的聆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是吗,也好……”枭栩看破没说破,“就是辛苦聆风了。”
“无碍,聆风姐一向很喜欢做这些事情的。”絮雪一本正经地瞎扯惹得凉月与落花面面相觑,最后一起在心底为聆风感到凄凄惨惨戚戚。
忙得焦头烂额的聆风又连续打了个好几个喷嚏,背后还感觉到一阵恶寒,她连疑惑自已是不是得风寒了的时间都没有,就又被其他人的询问和汇报拉入工作之中。
这边书房之中,主仆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着,气氛轻松,然而很快这难得的愉快之景就被打破了。
楚含锋推门大步而入,神情凝重地向枭栩禀告:“主子,刚才有金铭军来报,城西暴发疫病了。”
枭栩闻言猛一抬头,批阅卷宗的毛笔顿住,墨汁沿着笔尖摔落,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印迹。
“怎,怎么会?!”落花惊愕不已。
……
林州最北方城池——芙蓉城外,一个衣着邋遢、头发凌乱,看起来跟个逃难灾民没区别的男人领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停在了城门口,男人一手叉腰,身后背着一个造型奇怪的大木箱子,抬头来回打量着城门上的“芙蓉城”三个大字。
“喂,臭酒葫芦,咱们来林州干嘛?”那男孩对男人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客气。
“自然是来行医救人的,臭小子。”男人抓起腰间的酒葫芦扒开塞子灌了好几口,一抹嘴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没听说过吗?”
“切,谁信你啊,我看你就是为了来尝林州的百花酿。”男孩翻了个大白眼,显然对男人的不靠谱有深刻的认识。
“小兔崽子,对你师父我尊敬点!”
“才不要!臭酒葫芦略略略!”
……
“不是上午刚巡查汇报过没有异常,怎么突然就暴发了疫病?”
林州州府内,众人聚集在正厅开会,枭栩与冠九霄坐在主位,丞相皱眉问道。
“回禀主子,有十几位灾民并未居住在官府设立的赈济点,而是另寻了城西一处隐秘避风的山穴聚居,此次暴发疫病就在那里,若非属下等人去登记灾民受灾补偿款事宜,恐怕一时半日还发现不了他们。”
聆风说及此处也是头疼得不行,本来她们在主子的吩咐下已经格外注意防范疫病流行,城内的污水、吃食都仔细处理,卫生也尽力维持得很好,按理来说是不会发生疫情的,可惜千算万算,却是偏生算漏了有灾民会不信任官府,不在赈济点定居这一可能。
‘啧,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吗……’枭栩在心底叹息一声:“罢了,事已至此,过度追究毫无意义,还是先尽快防治疫病。现在染病人数几何?源头可有查清?症状具体是什么?”
“回枭相,方才下官等在城西小范围清查病患已有三十五人,目前看来,此疫症状多为呕吐、晕眩、发热、咳喘,少数较为严重者口吐白沫、身上起红疹,当然这些只是初步观察得出来的结论,更多症状要待此后细加辨别,至于病源目前还没有头绪。”魏策应答。
“聚居山洞的灾民才十数个,为何染病的人数却翻了倍?”许忆安十分不解。
身为医者的落花对这方面知道得更多,替许忆安解答:“忆安少爷,这十几人虽然离群而居,却也是要吃饭的呀!他们本身没有食物,只能等施粥时去赈济点吃,疫病传播加重非一日之功,必然是有人早在我们发现之前就先患了病,而后在吃饭时同旁人接触传染给了对方。”
絮雪脑子转得快,立刻明晓了事情的严重性:“施粥时近乎所有灾民聚集,感染的绝对不止这区区三十五人!少说也得上百!”
“一传十、十传百,接下来城内的病患数量只会以恐怖的速度增长,且很难阻止。”冠九霄脸色沉凝,“以逢春城内现在接收的灾民加上原本就有的居民人数,哪怕只有一半人染病,都是堪比屠城的灾难!”
聆风则要想得更远一些:“不仅如此,逢春城我们严加防范都没能阻止疫情暴发,林州其他城池只怕要比逢春城情况更糟。”
楚含锋开口指出了另一个问题:“可是无论是大夫人数还是药材储备,我们现在都处于较为缺乏的情况,几乎没有能力治疗大数量的患病灾民。”
“这,这……”许忆安的头随着众人说话而摇来摇去,他到底少不经事,听完楚含锋他们讲出的问题后不由自主地十分慌乱,“这该怎么办呀……”慌着慌着,他就把视线投向了在场自已心底最信任的人:“枭相,我们该怎么办啊?”
众人俱是把眼神焦点聚集在枭栩身上,等待他的决定与命令。
枭栩低首沉吟,食指有规律地敲打在扶手上嗒嗒轻响,成为了正厅内牵动众人心绪的唯一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敲击扶手的声音戛然而止,丞相大人冷眸含辉,薄唇张合吐出两个字:“封城。”
魏策瞪大了眼睛:“封城?”
“嗯,切断城内城外一切人员来往,将患病百姓、疑似患病百姓与健康的百姓分开安置,除官府人员与大夫外任何人不得与他人随意接触、不可在城内随意走动,尽全力减缓和阻止疫情的传播。”枭栩看向冠九霄:“青云,这些便交由你和你的虎贲卫来负责。”
“好。”冠九霄干脆利落地应下。
枭栩看向落花,“落花,你会医术,此次任务干系颇重,要辛苦你了。”
“主子尽管吩咐,落花身为医者义不容辞!”小姑娘勇敢而又坚定。
“召集城内所有大夫,全权由你指挥调配,负责诊治染病灾民、寻找病源和解决疫情的药方,城内剩余的金铭军也都交给你当助手使用。”
“主子放心,落花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含锋。”
“属下在。”楚含锋躬身听候吩咐。
“我立刻用翎鸟传信回都,向陛下求援,请求他派御医过来帮助,你前去接应,务必确保诸位太医的安全。”
“属下明白。”楚含锋抱拳领命。
“凉月。”
“主子。”凉月上前一步。
“此次又要麻烦你去周边各州采买药材了,带一队金铭军去,有多少就买多少,药材的质量尽量要好,价格贵一些也无所谓,切记——要快!”
“凉月,一定,不辱使命!”凉月做出了和楚含锋一样的动作。
“絮雪,聆风,你们同我一起处理逢春城和州内事务。”枭栩最后决定将最成熟和最聪慧的两个姑娘留在身边。
“是。”两个姑娘异口同声道。
“魏州守,联系所有城池城司,立刻点查染病人数,依照同样的方法控制起来,而后及时上报!”
“下官领命!”
“枭相,那我呢?”眼见着其他人都被安排好了活儿,不知道自已该做什么的许忆安焦急地追问。
枭栩对着许忆安放缓了声音,劝他:“这件事太危险,你莫要掺和,回家去吧。”
“枭相,我可以的!”许忆安努力辩解着想要证明自已:“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林州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想为林州的大家做一点事啊!”
“说得很好,忆安,我很高兴你有为民做事的觉悟。”枭栩夸赞的话语突然急转,神情变得严肃:“可是你想过许家吗?”
许忆安茫然无措:“许家……?”
“你是如今许家主脉最小的孩子,也是许家三代、甚至向上倒五代、七代以来,第一个察举入仕的许家子孙。”枭栩直视着许忆安的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纵使许家是林州商贾大家,终究地位低下,而许忆安是许家数代百年以来,头一个改变阶层的人,他会让许家拥有历史性的跨越。
真真正正地,从低贱商贾变成士人眷族。
“你如果出事,哪怕不论你的家人会多伤心,你让许家怎么办?”枭栩的一字一句既是规劝,又是嗟叹。
在许家与萧家仍是姻亲时,许家把希望放在了萧正邢和萧羽身上,而在萧家已经成为了历史的灰烬的如今,在萧家唯一存活的萧羽变成了枭栩的如今,许家唯有的希望就是察举入仕的许忆安。
所以许忆安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枭栩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至少不能是在林州,不能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