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忆安没能说出争辩的话语,他知道小叔叔的言下之意,可他也是真的不甘心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忙也帮不上,少年人仍欲为自已争求机会的嘴巴最终于丞相的注视中怏怏紧闭,许忆安表情沮丧,身上看不见的尾巴都好像垂下来了。
“忆安知道了……”
“絮雪,你先送忆安回家,然后到逢春城内几家较大的医馆去,询问清楚现有的大夫人数和药材储备,回来汇报于我。”
“是。”絮雪走到许忆安身边,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传达安慰之意:“忆安少爷,走吧?”
“谢谢絮雪姐姐,枭相,诸位,忆安告退了。”许忆安很有礼貌地道谢和告别后,同絮雪一起走出了州府正厅。
“事不宜迟,大家也尽快行动吧。”枭栩环视众人一圈。
“下官告辞。”
“主子,属下告退。”
“如生,那我就先走了。”
……
没过一会儿,正厅内就只剩下了枭栩与聆风两人。
枭栩向后一仰,神色略显疲惫,短促地吐出一口气:“林州,当真是多灾之地。”
“天灾谁也不能预料,主子不要过分忧虑。”聆风接话宽慰枭栩。
“殊不知,不止天灾,更添人祸。”
“该着是迟早因果轮回,血债血偿的。”聆风后来听絮雪同她讲的那些主子曾经的事,只恨不得将那早死的林州州守一家挖坟鞭尸,以解心头之恨。
“与其日后报仇,不如从未发生。”枭栩看着窗户外,虽然已经无雨,但近来林州依然时常有些雾蒙蒙的阴晦,像是笼罩在林州上空的不祥灾祸,“我只希望我的林州,安宁祥和、风淳俗乐。”
“有主子在,林州定能复荣更新。”聆风对此显得比枭栩本人还有信心。
“那便借聆风吉言。”枭栩这样说,“走吧,我们去后厅批复折子。”
守门的虎贲卫于此时跑了进来,冲着枭栩行礼:“禀丞相,有人求见林州掌事。”
“求见‘林州掌事’?”这个称呼一下子引起了枭栩的兴趣,“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衣着脏乱邋遢的男子,他还带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
枭栩思索几秒,道:“带他们来见我。”
“是。”
“这男人,大抵不简单。”聆风给枭栩斟了一杯热茶。
“的确,不过应当没有敌意。”枭栩举起茶杯抿了两口。
上来就要找“林州掌事”而非林州州守,证明此人知道朝廷下派的官员就在逢春城内,而且一上来就要找最大的官,这人要么是自恃身份不低,要么就是极有实力认定官员会以礼相待,从“衣着脏乱”这一特征来看,应当是后者。
毕竟自恃身份者多好颜面,怎能衣着不洁面见高官?
很快,枭栩便见到了求见林州掌事的两人。
走进正厅的男人脚步晃晃悠悠的,自带散漫潇洒的意味,身上的竹绿色长衫东脏一块儿、西油一块儿的,都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的头发蓬得跟鸟窝似的,遮住了大半额头,脸上也俱是灰土,不大瞧得清楚具体模样,但能看出来长得不差,男人同逃难的普通灾民没什么两样,甚至要更惨更脏一些。
鼻尖嗅到一股掺着甜香的酒气,枭栩的目光落在男人腰间的大葫芦上,确信这男人是个酒鬼,还是个很有品味的酒鬼。
樟州带有奇香的名酒“甘云”,就连丞相大人也只在琼恩宴上喝过那么一回呢。
男人身边的童子瞧着便正常多了,衣着齐整、面容干净、头发扎成了两个小丸子,见枭栩打量他还露出了一个乖甜治愈的笑容,身上背着个小竹篓,竹篓盖着盖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枭栩在打量两人,两人也在打量枭栩,那男人用一种堪称惊叹的目光扫过枭栩上下,似乎能透过层层衣衫看见枭栩的身体,小孩子的视线就单纯很多,像看见了漂亮又美味的糕点,眸中满是喜爱。
枭栩倒是不觉得如何,聆风却被男人失礼的视线惹火了,沉声呵斥:“无礼之徒!见到我家大人怎么不见礼?”
男人收回目光,对着枭栩懒懒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说话嗓音有些低哑:“不知座上是哪位大人啊?”
不自报姓名反而先问枭栩,这人胆子真够大的。
枭栩抬手示意聆风不必回答,注视男人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呢?你以为我是谁?”
“呦,”男人没想到枭栩不仅没生气,还这么回他,乐了,“大人莫套草民的话,猜错了怕不是杀头的罪?”
枭栩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一颗一颗拨弄缠在腕上的佛珠,“你尽管猜,猜对了有赏,猜错了,我也不砍你的头。”
男人一脸惊奇:“哦?大人竟然如此仁慈?”
“自然,毕竟依照大璟律法,顶撞官员都是要杖毙的。”枭栩用着最和善的笑容说出了最惊悚的话语,哪怕手上的佛珠都没法削减他给人带来的压力。
“嘶~”男人夸张地打了个很假的寒颤,“大人真是太仁慈了!”
枭栩冷笑,“猜吧。”
“既然如此,草民只好竭尽全力了!”男人眼中划过一道锐光,“草民观您额上青白运塞为年少时有伤身体不足,唇色浅淡无血为身负顽疾虚弱难医,您这种情况本该休在府中精心调养,偏生又大老远地跑来林州治灾;眼白红丝、目下泛青,想是近日劳累病情加重,加上您又用了那种副作用严重的药……”
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枭丞相,您时日无多啊。”
“竟敢诅咒当朝丞相,我看你是活腻了!”
“哎,小姑娘家家不要那么大火气嘛,你家丞相都还没说什么呢!”男人笑得没心没肺,“如何?枭丞相,草民可是说对了?”
枭栩对男人的话不置可否,他从这人刚才的话语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你是大夫。”
“正~是,”男人给枭栩鼓了个掌,“草民——庄十方,是一名游医。”抬手呼噜一把旁边小童的脑袋,“这是犬子庄四方!”
“别摸我的头!”小孩一把拍开庄十方的手,向枭栩跑来,抵达丞相木椅的扶手旁边甜甜微笑:“哥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才不叫庄四方,也不是他儿子,我叫仓蜚,是这糟老头子的徒弟,哥哥,你叫什么呀?
“小兔崽子,我才不老!你师父我才二十五!”庄十方不满地嚷嚷,可惜没人搭理他。
枭栩实在是很喜欢小孩子,于是面对仓蜚时声音与表情都温柔了下来:“枭栩,哥哥名为枭栩。”
“栩哥哥名字真好听!栩哥哥,仓蜚想要抱抱!”小家伙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呀眨的,朝大人伸手要抱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抱自然是可以的,但仓蜚能不能告诉哥哥……”枭栩一翻手从仓蜚的袖子中抽出一小包被开了口子的药粉,笑容愈冷:“这是什么东西呢?”
男孩见事情败露,尴尬了一秒,随后就立刻转变表情,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对着枭栩挤眼泪,“对不起栩哥哥,仓蜚只是想让栩哥哥更喜欢我而已!这个对身体没有害处的,哥哥相信我呜呜呜!”
枭栩可不信这个极会利用自已外貌优势的小鬼能实话实说,于是他问7478:‘这是什么药?’
7478分析过药物成分后,难得卡了壳,支支吾吾地道:[呃,这是,嗯……能让人体在短时间内肾上腺素快速分泌,思维迟缓,并同时伴有体温升高,刺激多巴胺增加的…呃,药物。]
7478说得很隐晦,但枭栩听懂了。
并且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他想做什么……不是,等一下,就他这么一点儿大,青春期都没到,就算我真中药了,他能干嘛啊??’枭栩难以置信,大为震惊。
[宿主大人放心,这药不烈,就算这一包你全吃了,也就是会意识不清地浑身燥热而已。]
‘可他看起来都不到十岁?’
[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熙和帝十二岁就初通人事了,古代男女多半早熟,宿主不必太过惊讶。]
——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惊讶啊!
枭栩看着在他面前卖萌装乖的仓蜚,整个人都感觉不太妙,有种面对熊孩子的胃疼:“……不要随便给人下这种药。”
仓蜚认真点头,“栩哥哥放心,我只给你下过这种药,而且没成功……”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惜。
并不是很想要这种待遇,谢谢。
庄十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那是什么药?”
仓蜚手里的药想来多半出自大人之手,枭栩直接把手中的药包扔给庄十方,骂道:“你怎么能给小孩子这种药!”
一点药粉撒出来被庄十方吸进鼻子,立刻分辨出来这是哪种药粉后,庄十方骂了一句震惊的脏话,赶忙从袖子里掏出颗药丸吞服,就这还不忘了冲仓蜚竖起大拇指。
小兔崽子牛啊!你师父还是口花花,你已经上手下药了!
仓蜚翻了一个大白眼,懒得搭理庄十方。
枭栩用手帕逐一擦过指尖、手腕、袖口,确认没有药粉残留,终于回到正题:“庄十方,你的确猜对了,本相言而有信。”
“说吧,你想要什么?”
庄十方神情严肃起来:“我要逢春城内的所有大夫、草药都归我调动支配,治疗方案全权由我负责。”
“你要治理流疫?”枭栩并不意外庄十方的要求,但是他必须确认庄十方的实力,他得对林州的百姓负责,“本相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只有我有法子真正治好您的身体!”
“狂妄。”枭栩微嗤。
“有实力的人,怎么狂妄都不过分,不是么,丞相大人?”庄十方这话意有所指。
“欺骗本相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下场。”枭栩再度警告。
“您的丰功伟绩早就传遍天下啦,放心,不会让您有机会杀了我的,草民还是很惜命的。”
“好。”枭栩看向聆风,“带他下去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服,随后我们就去赈济点。”
“是,主子。”聆风眼神复杂地看着庄十方,“随我来吧。”
“多谢丞相大人,您可真是人美心善。”庄十方随口一吹,特别顺溜,都不用打草稿。
“油嘴滑舌的糟老头子!”仓蜚吐吐舌头,拽着枭栩袖子撒娇:“栩哥哥不要理他,仓蜚现在身上没有药粉了,栩哥哥抱抱我吧?”
枭栩盯着仓蜚看了一会儿,没能抵挡住可爱攻势,帮仓蜚脱掉他的小背篓,将男孩抱进了怀里。
‘软软乎乎的、可可爱爱的小孩子真是宝藏啊。’超级喜欢小孩子的枭丞相喟叹道。
[宿主真的很喜欢孩子呢。]7478疑惑,[那为什么不要一个亲生的呢?]
在星际的萧栩,三个孩子都是收养来的。
‘这个嘛……’枭栩轻捏仓蜚的脸蛋,‘萧家那种糟糕的血脉,根本没有延续下去的必要。’
[哎?]
‘开玩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