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冠九霄的命令,士兵放开了手中束缚着的雄鹿,它长吟一声,撒欢儿在被木栏杆围起来的空间里奔跑起来,绕着不是很大的地方跑了几圈,而后步子慢下来,啃几口地上的草,再扬蹄子走两步,卫珩禹见此专心瞄准,箭尖随着悠闲散步的雄鹿来回移动,但过了许久也没放出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冠九霄暗觉不妙,正欲上前指导卫珩禹,就见身边的枭栩已先他一步走过去了,于是收回了动作。
或许是因为射艺不精,不能确定命中,怕自已无法像前两次的枭、冠两人那样一箭射中雄鹿而丢脸,又或是因为即将第一次杀生的恐惧,让他回想起了死在自已面前的老师,总之,现在的卫珩禹只觉得全身血液逆流,令他手脚冰凉,前额冒汗,迟迟无法将箭射出。
就在这时,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将他环入了一个带着苦涩药香的怀抱,耳边响起的是那个熟悉得令人厌恶,在此时却奇异地令他安心的声音:“怎么了,我的陛下?这可是您少有的能在大臣面前展示能力的机会,要放弃吗?”
“朕…才不会放弃!”卫珩禹颤着声音回答枭栩。
“很好,来,”卫珩禹感觉到枭栩细长的手抚上他的手背,带着他瞄准雄鹿,拉满弓弦:“别紧张,放松,盯着那头鹿……”
“三、二、一,放!”
利箭随声破风而翔,伴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直直插进雄鹿的身体,雄鹿倒在地上哀鸣着,周围的大臣们鼓起掌来,庆贺陛下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秋猎开礼。
成功了!
卫珩禹到底还是个孩子,成功射中雄鹿的欣喜藏也藏不住,迫不及待想与人分享,也顾不得枭栩是他的“敌人”,转过头刚想说话,便撞入了那双蕴着温柔与欣慰的眼睛,立刻就把自已想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这几年卫珩禹日日不曾断过勤学苦读,倒也算饱览诗书、文采斐然,但此刻他竟然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枭栩那般的神情。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抵…很像他午夜梦回中,母后美好但日渐模糊的笑颜。
突然从飞远的思绪里惊醒,卫珩禹惊愕于自已竟仅仅因为枭栩一个目光便心神动摇,在心里狠狠拍了自已几下,卫珩禹再去看枭栩时,丞相大人又恢复了惯常无甚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所见的温柔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陛下今后还是精进射艺得好,若您下次秋猎还需要下官帮忙……”他没说出来,但脸上明晃晃的嘲讽瞬间让小皇帝内心的纠结逸散了。
果然,是错觉吧。
“枭相说得是,下次不会了。”
枭栩,根本就不存在所谓‘温柔’这种性格。
此时侍从已将奄奄一息的雄鹿挪了过来,枭栩制止了侍从想要割喉放血的动作,拿过那把还套着外鞘的匕首递给卫珩禹。
“丞相?”卫珩禹面露错愕,随后就见枭栩指着那头雄鹿说:“您来。”
“来,来什么?”卫珩禹愣住。
“割喉,放血。”枭栩说得理所当然:“您十五了,这事按规矩本就该您亲自做,或者…”他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的古怪:“您需要下官帮您?”
帮他?怎么帮?像…方才那样吗?
回想起刚才射鹿时那个带着清苦药香的怀抱和手上似乎残存着的温软触感,小皇帝一时间竟然有些耳热,连忙回了一句:“不必!不麻烦枭相!朕自已来便是!”
枭栩挑了下眉,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
卫珩禹握紧匕首走上前,利刃出鞘,在众人的注视下割开了雄鹿的喉颈,这次他的手没有抖,终于有了一点合格的样子,比水更黏稠、犹还温热的血浆流淌到手上,他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只是从侍从手中接过银碗,接了半碗血,递给枭栩:“枭相,请。”
枭栩发出一声哼笑,顺从接过银碗,“谢陛下。”抬手将碗往唇边送去。
7478的惊叫在脑海里响起:【宿主大人不能喝!这鹿血可是大补之物!】枭栩的身体已经连药性温和的补药都受不住了,这半碗鹿血下去是要他命的节奏啊!
‘没事,我吃了小宋太医的药了,暂时没关系。’枭栩浑不在意,将腥甜的血一饮而尽,随后还舔了舔沾血的上唇唇珠,一时间仿佛以人血为食的精怪,危险又色气,‘况且等会儿还有一场好戏要送给我们的皇帝陛下呢,这碗鹿血用来助助兴也无甚不可。’
7874闻言默默给卫珩禹点了一排蜡烛。
眼见帝王将鹿血给众大臣分完,枭栩翻身上马,把侍从递过来的箭筒背在背上,扬声道:“今年秋猎,除陛下亲自参加外,与往年并无分别,大家进林狩猎依据所得猎物的大小、数量、品种来评判名次,此次头名,陛下、冠将军和本相,都会给予丰厚的奖励。”
“废话不多说,秋猎——开始!”
“咚——!!”侍从敲响了场中的巨大金锣,一众大臣策马扬鞭,进了林中。
“陛下,走吧。”冠九霄道。
“嗯。”
……
近一个时辰过后,枭栩三人下马休息,枭栩倚在树上,看着冠九霄查数剩余的箭矢,真心赞叹:"大将军射艺过人。"
“枭相才是。”为免帝王多余疑心,冠九霄并没有叫枭栩的字,“一直耳闻枭相箭术少有人及,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卫珩禹坐在一旁摘下自已脑袋上的叶子,看着他俩互吹互捧,感觉自已有被打击到。
明明说是陪帝王打猎,方才一个时辰却成了枭栩和冠九霄的比试秀场,一根根箭矢流星般飞射而出,箭无虚发,至今两人的猎物已有双数,枭栩还运气极好地猎到了一只毛色相当纯正的漂亮赤狐,唯有卫珩禹……只在冠九霄的帮助下猎到了一只肥兔子。
枭栩抚摸着赤狐手感绝佳的皮毛,十分满意:“适合做个氅子。”
“将入深秋,氅子确实该预备起来了。”冠九霄同枭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反倒是让被冷落的卫珩禹感觉不太对劲了,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窜,试探询问:“将军同丞相,何时关系如此好了?”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枭栩睁眼说瞎话起来:“陛下说笑了,我与冠大将军也没有过关系不好的时候啊。”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已在说什么?
还是冠九霄正经些,认真回答了小皇帝的问题:“只是解开了之前存在的一些误会而已,枭丞相是很好的人。”
“……??”你要不要也听听自已在说什么啊?!
卫珩禹崩溃地看枭栩面带微笑地说跟人尽皆知的宿敌一直关系很好,又看冠九霄满脸认真地道枭栩是一个很好的人,觉得不是这个世界得癔症了就是他得癔症了。
幸好冠九霄还是很有良心的,知道卫珩禹反应不过来,于是好心提点:“陛下,世事复杂,大多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眼见为实并不适用。”
当年曲常帝师一事,枭栩应当是有苦衷的。
“将军?”卫珩禹不明白冠九霄的意思。
“大将军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休息好了继续打猎吧,免得……小心!”枭栩本意只是不想冠九霄多嘴毁坏了自已的计划,然而话未说完便看到什么瞳孔一缩,连忙惊声提醒!
就在枭栩出声的同时,冠九霄有所察觉飞速侧身,一根箭矢险险擦过男人的胳膊扎进他身后的树木上,将军提弓拉弦,眨眼间一支箭就射向了暗箭发出的草丛里,草丛一晃,全身黑衣、布巾蒙面的瘦挑男子飞身而出,手持短剑刺向卫珩禹!
冠九霄哪能让他得逞?护卫于帝王身前,一脚踹开了刺客,扔了弓箭拔出随身短匕应敌。
从周边的草丛、树木后头又窜出了好几个刺客,冠九霄一人对付他们竟也没有落了下风,卫珩禹正看得呆愣,枭栩解开了腰间长鞭甩手缠上了小皇帝的腰,把人拉到了自已身边,呵斥:“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
帮着人上了自已的马,枭栩上前几步一鞭子抽中了一个刺客的后首,冠九霄趁着刺客晕眩夺过对方的短剑、把匕首插进他的喉咙,鲜红的血喷溅出来,染到了两人的衣服上,冠九霄与枭栩如此配合,很快把这几个刺客解决了。
“能在秋猎动手,刺客肯定不止这么几个,而且八成大臣中有内奸帮扶,赶紧走!出了这林子便有卫兵守候,届时再封场抓人不迟!”枭栩语速飞快,冠九霄颔首认同,现今最紧要的是卫珩禹的安全,两人上了马,枭栩把小皇帝搂在怀里,低声:“陛下坐好,抓紧了,接下来会相当危险。”
“嗯。”卫珩禹紧张不已,不由自主将自已的身体更贴近了身后的枭栩。
“驾!”鞭绳破空而响,马匹风旋电掣,蹄边扬起阵阵尘灰,不出所料,刺客数量不少,三人刚跑出没多久就又有七八人在前方等候,踏树攻来!
若是只有枭栩和冠九霄或许会选择与刺客们一战,但此时卫珩禹还在,为了保护帝王的安全难免束手束脚,两人心不在战斗,冠九霄拿了帝王手里的弓箭射杀敌人,枭栩则负责射箭扰乱敌人给冠九霄减少压力。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背篓里的箭矢很快用尽了,枭栩将流烟封宸弓塞到卫珩禹手里,按住了长鞭鞭柄上不大起眼的菱形图案,下一秒,那原本普通的长鞭上突生出密布鞭身,寒光凛凛的细小尖刺!那尖刺有的锋利无比,有的则带着小弯钩,抽到前方刺客身上就连着衣服唰啦勾下一层沾血皮肉!
目睹全程的卫珩禹浑身一凉,光是听着那刺客哀嚎就能想象会有多痛了。
枭栩与冠九霄合力又即将把这几个刺客杀完时,敌人的增援又赶过来了!仿佛无穷无尽!
“可恶,还没完了!”枭栩咬牙,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坚持不了太久的!
“如生,我拖住他们,你带陛下走!”冠九霄身上处处沾血,大多都是敌人的,但是也免不了自已挂了彩。
枭栩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即应了:“好,你也小心,不要恋战!”
“嗯!”冠九霄沉声应,反手把那从第一个刺客手里抢来的短刀插进另一个刺客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