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林中骑马并不方便,要想骑得快更是得有高超的技术,更别提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追击刺客,卫珩禹坐在枭栩的马上真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要被颠出来了,好几次马都快撞上大树,又在差一点点时险之又险地转向避过,把他吓得脸色苍白,心脏差点没从喉咙跳出去。
好在行动不便的并不只有他们,被树木遮挡的视线让刺客的追杀也费力得很,左拐右跑了十来分钟,枭栩终于暂时甩掉了那些家伙,两人稍稍松的一口气,在视线观察周围的下一刻又提了起来——
眼前并不是他们以为的森林边缘、猎场出口,而是猎场另一头的悬崖。
“糟了,方才只顾着甩掉那些人,跑反了方向。”枭栩皱眉。
卫珩禹咽了下口水:“那…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法子了。”观察了下四周,枭栩拉着卫珩禹下了马,在卫珩禹紧张不解的眼神中不由分说动手扒掉了小皇帝的外衫,又把马背上的空箭筒卸下来用衣服包住,系在马鞍和缰绳上勉强半立着,回头将卫珩禹推进了一旁一块大石与山壁间的狭窄缝隙里,对他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陛下别出声、别动作,躲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冠九霄带人来救你,懂吗?”
“枭相,那你……”
“闭嘴!”枭栩厉声打断他:“听我的话,像从前一样,你才能活下去!知道了吗?!”
“……知道了。”卫珩禹安静下来,只是愈发抱紧了怀里的流烟封宸弓。
枭栩又找来许多树藤草枝,把本就不显眼的缝隙遮得严实,回到骏马身边,瞅准时机狠拍了下马后臀,马儿立刻嘶鸣一声朝另一个方向狂奔出去,刚刚赶来的刺客便只能看见“皇帝”骑马跑了,正欲往那个方向追,一道凌厉的鞭风擦过鼻尖劈在地上,在枯草褐土间留下一道长痕。
刺客们转头,只见这位璟国第一权臣手持紫鞭,眸若三冬之冰令人心惊胆寒。
“来战。”
……
卫珩禹从来不知道,枭栩的武功竟然也这般好。
他将头往前伸,透过藤条间的一小点空隙观察战局,发现枭丞相以一对五竟然能打个平手,尽管稍有吃力的样子,但好歹是拖住了,那长鞭紫蛇甩尾般于黑衣刺客中游走飞舞,绽开带着肉碎的血花儿,要是能趁着哪个敌人的疏忽缠住对方的脖颈,那更是一刻不留情地死死绞紧,尖刺扎进动脉,鲜血涌出,伴着气管被压缩的窒息感,没一会儿那刺客的身体就会软倒下去,脖颈上的洞痕昭示着这具猎物是被毒蛇猎杀的。
你永远不得不承认,总会有那样一群人,哪怕没有数十载苦练艰学,只要稍稍接触尝试,就是他人此生难及的水平,这种人,我们常常称其为——天才。
而枭栩,就是这样的天才。
明明只是十岁前简单接触过射御之术,明明在流离的五年内近乎荒废了所有练习,明明在当上丞相的这些年里身体每况愈下,他的骑马、射箭甚至鞭技却都过分惊人。
这条紫鞭来得草率,不过是当初枭栩给楚含锋买剑时,那神神叨叨的店主老头子说着什么“你与此物有缘”,送与他当赠品的,本以为是无用之物,然而当枭栩在院中稍稍试了下这条紫鞭便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事实——他似乎的确与这条长鞭有缘。
绞缚抽缠,进攻退守,分明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柔软灵活的武器,他操纵这条长鞭却简直就像在运用自已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自如,比他曾经用枪、用剑、或是其他诸多武器,都要熟练得多,丞相甚至觉得长鞭比弓箭更适合他。因为拉弓所需力气和耐力不小,不是他能长时间坚持的,但鞭子没有这个困扰,运用它比拉弓所需要的力气和体能小得多。
以柔克刚,以技胜力,是枭栩扬长避短的近战之法。
见枭栩一连杀了两个刺客,卫珩禹正要放下心,却忽见枭栩在打斗时身体僵了一下,动作停滞,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刺客们哪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领头那人一剑刺向枭栩心脏,枭栩费力堪堪躲避,短剑穿透了他的一侧肩膀!
“唔…!”咬着后牙扬鞭圈住刺客的腰把人甩到另一边的树干上,刺客后脑勺磕到了凸起的树干昏了过去,枭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看着剩下的两个刺客,又感觉到力气渐失的身体,隐晦地瞥过卫珩禹的藏身处,主动向那两人进攻!
吐血又受伤的枭栩情况不妙,被两个刺客联手一步步往崖边逼去,卫珩禹看得焦急,好几次想出去帮忙,最后却强行压制住了自已。
‘要听枭相的话,要冷静,不可以出去给枭相添麻烦,枭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的……’他在心底一遍遍默劝自已,但看到枭栩狼狈应敌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双目泛红,咬紧下唇不让自已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保护他呢?
他们,难道不是敌对关系吗?
枭栩站在悬崖边缘同两人缠斗,鞭子在距离过近的情况下威力大减,枭栩便捡了一个刺客的短刃应付,每一个动作都会牵连受伤的肩膀,疼得撕心裂肺。
突然,一个刺客瞅准时机将短匕朝枭栩射出,枭栩扭身退步躲闪,脚下踩着的土石却愕然崩裂!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崖下落去,危急中枭栩只能缠住了一个刺客的腰,想借此停住,结果另外的一名刺客竟冷漠无情到直接把自已的同伴一起推下了山崖!
“不——”卫珩禹险些惊叫出声,下一秒立刻双手用力捂住了自已的嘴,怀中的流烟封宸弓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好在那边的刺客还在注意坠崖的枭栩,并没有察觉这个藤蔓遮掩的缝隙中的细微声响。
卫珩禹全身紧绷着,精神高度警惕,直到那剩下的一个刺客朝刚才马匹跑走的方向追去,消失在视线中良久,他才恍惚松开捂嘴的手,不知不觉,手心和额角已满是冷汗。
枭栩……坠崖了?
卫珩禹将全身倚靠在石璧上,目光下移,于地上的流烟封宸弓上凝滞。
那个他畏惧、怀疑、怨恨了近三年的人,就这么死了……?
他的思绪乱得像缠绕的线球,无法捋顺,无法前进,只能放任自已的大脑一片空白地逃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十几分钟、一个时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响把他惊醒,卫珩禹听到了冠九霄熟悉的嗓音在呼唤寻找他,于是帝王抖着手捡起流烟封宸弓,近乎是爬着地扒开藤蔓踉跄出现。
冠九霄立刻发现了他,赶忙跑来接住卫珩禹摇晃的身体,“陛下!您怎么样?”
“将军……”卫珩禹愣愣抬首,一只手抓紧了男人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溺水者扣紧浮木,“你为何,不早些来?”
哪怕,早上那么一点点……
冠九霄注意到小皇帝怀中的流烟封宸弓,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说话的声音变得艰涩:“陛下,枭丞相呢?”
卫珩禹眨了眨通红的眼,转头,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断崖,冠九霄随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看,整颗心立刻沉入谷底。
“……如生?”
……
年幼时的萧羽很喜欢同家人去寺庙祈福后在庙里的禅房借住,因为禅房中总有一种独特的香气,每次闻到都能让他心神宁静,住持大师告诉他,那是搭建寺庙的楠木长年累月被香火侵染出来的味道。
如今的枭栩,就在这种熟悉的气味中缓缓转醒。
布置简单的房间,袅袅升烟的香炉,还有打坐用的草垫与木鱼,无一不印证着他正身处于寺庙中这一事实。
‘安明寺?’
[是的,宿主,您坠崖后落入河水里陷入了昏迷,因为崖中巨木的缓冲和我为您支撑的能量屏障,所以伤得不重,您昏过去后身体顺河流漂下,被在下游采药的安明寺大师所救。]身为系统的7478,基础功能中自然是包括为大难临头的宿主提供保护来保障宿主安全此项的,尽管这危机算得上是宿主自找的。
‘计划比我想象中顺利啊。’尽管说是“伤得不重”,但是从悬崖坠下砸进河水中,怎么可能仅仅轻伤,枭栩醒来后只觉得前胸后背都又疼又闷,像是被什么巨物碾过了似的,左肩上的伤口应该是被人处理过了,泛着细细密密的痒疼,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无损,想要能下地活动,恐怕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都是少的,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地询问7478:‘朝堂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您已昏迷整整三日,秋猎自您出事那天便中止了,冠九霄最近在忙碌刺客的审讯与此事的调查,也一直增派人手于悬崖下搜寻您的踪迹。尽管冠九霄有意暂时封锁您坠崖的消息,但还是弄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卫珩禹情况不大好,似乎打击太大了,您坠崖失踪后,他就把自已关在寝宫中不眠不食直到现在。]
7478添了一句:[再不进水食,他会死。]
‘放心,冠九霄不会让小皇帝真的出事的,八成再过一会儿就去踹门了。’枭栩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虽然真的很想继续这样躺在床上好好养伤,但是……’
见枭栩挣扎身体想要坐起来,引得左肩包扎好的伤口隐隐崩裂,7478惊恐大叫:[宿主大人!伤口!]
‘放轻松放轻松,亲爱的7478你喊得我脑袋都疼了。’枭栩笑了笑,仍然继续着动作。
[宿主您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养伤,这是要做什么?]
‘我可是忧国忧民的枭丞相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因为担心自已不在宸都会乱掉,所以打算立刻回都咯。’疼痛耗尽了他的精神和气力,连带着面上本就不多的血色都被苍白代替,冷汗成颗顺着下颚滴落,有血腥味从白布下透出,混进禅房的香气里。
[我,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