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两人虽是面对面坐着,却默契的不说话,且心照不宣的,目光互相避过对方,细细看那车壁上是不是蕴藏了什么上古的藏宝地图。
裴晏川余光里瞧着她始终捂着小腹,猜测是不甚舒坦,他认为自已堂堂八尺男儿,既是知晓内情,便不能做一个没担当的睁眼瞎,于是解开披风的系带递过去,
“夜里寒凉,披上吧。”
可在姜晚心里,倒是无比希望他安静做个睁眼瞎,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奈那瞧着就价值不菲的墨色披风已经递过来了,她若不接,反而显得不知好歹,只好道了句谢后,机械的披在身上。
之后的路上,即便姜姑娘从来是没话找话插科打诨的高手,却也把嘴闭成了河蚌,一点缝都不露。
即便姑娘反复安慰小桃,说一切都算计好了,叫她不必担心,但小桃还是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坐卧难宁,最后干脆提着灯笼等在官驿门口。
忽然街尾有些响动,小桃心思一跳,翘首望去,很快便见裴大人的马车在前,后跟着齐整整的差役……
小桃提起一颗心,不自觉向前走两步,小心翼翼唤了句姑娘,便见车帘子一晃,露出一张小巧明艳的脸儿,正是她等了一晚上的姑娘!
只见姜晚弯腰扶着车栏杆,不等马车停稳便飞身蹦下来,回身对着马车道了句告退后,便迈着急切的小碎步,拉起她就往官驿的二楼钻。
那模样,十足像是去园子里偷苹果,被大黑狗撵了一般,相当狼狈。
小桃被主子拽得一个趔趄,顾不上想别的,只好专心照着路,嘴里不停叮嘱她慢些,心里却是好奇——
姑娘身上这披风是谁的?瞧着像是寸锦寸金的蜀锦呢……
裴晏川见一向大胆的某人落荒而逃,忽然有些抑制不住弯起的唇角。
第二日。
游街的囚车才走了一圈,姜家为了银钱,劫了断绝关系的庶女去配冥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所以姜双琳这街还没游完,杜家的休书就拟好了。
饶是她水米未进整日,可怜兮兮的跪在夫家门前哭天抢地,一声声说自已什么都不知道……可那扇门除了泼出一桶泔水外,始终紧紧闭着。
作为受害人,姜晚当然不关心姜守财和孙氏如何在狱中哭得凄凄惨惨,更不管被休出家门的嫡姐何去何从……她只想知道,徐家和姜家到底能赔给自已多少银子。
裴晏川双手环胸立在廊下,静静看着面前雪肤花貌的姜姑娘一脸委屈,“民女险些丧了一条性命,想起那月黑风高的,睡都睡不好……”
说着还轻揉了几下太阳穴。
若不是她一张小脸儿白皙红润,南州御史还真是要被糊弄过去了呢。
但裴晏川是谁,那可是最最刚正不阿的,哪会因娇俏姑娘几滴泪便放手多给些银子的?于是面不改色说,依律法两家一共赔偿五百两。
一共?
五百两?
姜晚不乐意了。
五百两虽然不少,但对于她来说,实在不够看的。
可一袭青色官袍的南州御史摆出青天大老爷的模样,挑眉道,“话说本官是提前得了某人的报信的,若说是姜守财等人险些害你性命,倒不如你提早设下套等着他们害你。”
毕竟那日南味楼前,他可是亲眼看到:
姜姑娘的马车是等在街角,眼瞧前杜少夫人的马车被堵了一会儿后,才姗姗来迟的呢。
姜晚没想到自已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人看破了,一时有些惊讶。
不过她从来能屈能伸,当然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耽搁太久,莹白的小脸上很快摆上亲和乖巧的的笑容,“虽则裴大人火眼金睛,但如果姜家没有害人之心,也无论如何做不出这种事的。”
“再则,那徐家要配冥婚,即便不是我,也有其他的无辜女子要遇害,总归是我以身涉险,断了一场草菅人命的恶事嘛。”姜晚言辞凿凿,颇有些舍已为人的豪气,话头一转,“即便是徐家和姜家的赔偿少些,难道南州衙门就不应该意思意思,犒赏我这个功臣吗?”
裴宴川被气笑了。
从小到大,从京城到南州,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敢敲官府竹杠的小民。
偏姜姑娘说的还没错,她确实以已之力阻止其他姑娘身陷囹圄……
无奈裴晏川仿似长了满嘴钢牙,竟是半点撬不开,于是姜晚退而求其次,说姜家和徐家破败,所剩货物堆叠在库房里无人打理,是否可以交由她处理。
见对方一脸探究的盯着自已,姜晚叹道,“想我一个孤女,离开故土,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银子,如今是一文不嫌少,一百两也不嫌多啊……”
说完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无辜望向裴御史。
若论刑讯逼供,堂上审判,裴晏川俱是一等一的好手,更是从不会让哪个犯人讨去半丝儿便宜……可对上这狡黠市侩的小女子,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拒绝。
姜晚可不会呆呆等着他说“不”,快速福了一礼,“谢裴大人体恤。”
把事按下了。
裴晏川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便打算姜晚收敛货物时,自已跟去看看……
可惜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约定那日,南州来了位贵客,裴大人身为陛下亲封的南州御史不可怠慢了,只好交代几个差役跟着姜晚去开两府库房,自已则率一众南州官员等在东城门。
巳时半刻,便见前方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伴随着马蹄声响,身披银甲的一队将士奔至东城门前。
裴晏川上前一步,“南州御史裴晏川率南州诸官,恭迎云将军。”
队伍最前端的男子身材高大,浓眉俊目,带着行伍将士的肃杀之气,不动声色打量对方后,利落的翻身下马,笑声爽朗,“早听闻忠勇侯府的世子爷是出类拔萃的端方君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裴晏川道了句云将军谬赞,一一介绍了南州官员后,引着来人进城,状似随意问道,“云将军镇守边陲事忙,此行南州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