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些时候,就在姜晚和小郭老板即将饮交杯酒时,下边小弟突然闯进来,高呼大事不好。
正待小郭老板因被坏了好事,破口大骂时,便听一阵刀剑相交的呐喊拼杀声……他心下一惊,下意识怀疑是对家寻仇打进来了,登时冲回屋子里,猴子似的从后窗翻出去,就要只身从后门逃走,根本不顾一身喜服的姜晚死活。
就在他一把拉开后门,准备溜之大吉时,却见面前早守着几十号身穿公服的衙差,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似乎在说:
等你半天了!
当小郭老板被架着双臂,小鸡崽似的从正门拎回宅子里时,院里几十个火把烈烈燃烧,将衙差们擒贼的招数照得分明。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手中的刀被卸掉,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很快,身手利索的衙差们轻松制服了一众帮派打手,将他们双手向后缚住,一个连一个,好像粽子似的捆成一列。
而他的亲爹郭大力,被揍得鼻青脸肿,正龇牙咧嘴的站在队首。
火光中,一袭青色官服的高大男子缓缓走出来,俊雅矜贵,面如冠玉,眉眼间凝着一片寒意,正是裴晏川。
“大人,郭宅内外一百一十名帮众,四十三名女眷俱已收押!”连营高声禀报。
裴晏川一点头,“全部押回州衙牢里,连夜审问,这个人……”
幽深墨眸淡淡瞥过某个瘦小身影,轻声吩咐几句。
连营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便高声引着众衙差离开。
当衙差们扯着一连串的犯人向着郭宅外走时,裴晏川后退一步,转身走向后院,在柴房门口,他一眼见到坐在院中石凳上的姜晚,正笑眯眯对他招手,
“你来啦!”
裴晏川略怔。
饶是此前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却还是被她现下的模样吓了一跳——
巴掌的小脸上,涂得厚重的脂粉早已开裂,斑驳零落,露出底下黑黢黢的面皮,仿佛剥了一半的松花蛋……
就不忍直视。
只有那双眼睛仍是亮晶晶,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却不见喜悦,反而蕴着意味不明的愁思……裴晏川不自觉蹙起眉,他才离开不过月余,她过得不好?
当他问出心中疑问后,姜晚挑眉一笑,指着身上的喜服,“我的裴大人啊,我过得好不好还用问嘛?都被人卖进漕帮啦!”
又站起身,拱手向他拜了一拜,“多谢搭救啦!”
裴晏川面色如常,语调平静,“不必,郭家父子聚众生事,肆意扰乱漕运码头之规,本官今日是为民除害,整治漕运罢了。”
顿了顿又道,“且我既应承了你三件事,便不会失信。”
君子重诺,他既然应承下了,就一定会做到。
因此,便有了在姜家的这一出……
姜家院内。
面对青色官袍的裴大人,孙氏是又恨,又怕,又气……又无奈,一听他说婚约无效连忙开口反驳,“大人,我家跟郭家是有婚书的,正正经经过了户籍衙门的,怎能因郭家遭难就作废的……岂不是要我们姜家背负背信弃义骂名?”
本来已打发出去的丧门星,竟又溜溜的给送回来了,孙氏哪能甘心!
裴晏川淡淡哦了一声,“夫人认为该如何?”
孙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晚丫头已嫁进了郭家,便已是铁板钉钉的郭家妇了,不可更改!既然郭家父子已经入狱,便该由她操持打点,为夫家守业啊!”
一番话说得铁骨铮铮,颇具贞洁烈妇的豪情。
姜晚气笑了。
裴晏川却不笑,眉宇间逐渐笼上一层寒霜,眸光愈加森然,从袖口抽出两张红色文书,正是姜晚按过手印的婚书,“你说的婚书,可是这两张纸?”
孙氏定睛一看,点头如捣蒜,“没错,这婚书上是盖了户籍衙门的大印的,万万做不得假的!”
裴晏川略一颔首,从两张婚书后抽出一张纸来,“唰”的一下展开,“这是郭昌亲笔写下的放婚书,言明不愿以婚事拖累姜晚,且两人礼数未成,算不得辜负,此后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孙氏愣愣地接过那张纸,落款签名处的鲜红指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晏川没兴趣等她废话,修长的手指掐住两张红色文书,轻轻往身侧的火把中一送。
“嗤啦!”橘色的火苗舔舐着婚书,爆出一道声响。
姜晚悄悄向前磨蹭一步,轻声道:“原来你刚说要等一样东西,是等的这个呀……”
高高跃起的火光中,他对上姜晚含着笑意的黑亮眸子,心头浮上一道奇异的念头:这丫头还是笑着好些……
直到那婚书化作灰烬落在地上,孙氏仍是一副呆滞状,直到听裴晏川说返还彩礼时,才警觉地抬起头,“这如何使得!?”
那三百两银子是她要给琳儿添妆的,当然不能吐出来!
“如今,郭姜两家的婚事已经作罢,将夫人如何能霸着郭家的彩礼不还?”裴晏川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神色,“夫人此前舍得让姜晚给郭家守业,此时却舍不得彩礼银子?倒是令本官不解。”
话音一转,他嗓音放沉,透着上位者的威严,“莫非……姜家明面嫁女之喜事,实则行卖女勾当,竟伪造了婚书,将南州户籍衙门也绕进去,而这彩礼银子便是赃款?”
一席话说得又狠又急,孙氏如何能招架?!
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将那三百两银票高高奉上,嘴里喊冤不已,抖如筛糠,直到裴晏川离开才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抱着惊慌跑来的姜双琳,泪流不止。
姜晚顾不上孙氏如何,心急如焚地往后院跑,才看见西小院的轮廓,便见月光下立着一道雀跃身影,
“姑娘!奴婢听说你回来了都不敢相信!”
小桃笑着抱住她,“姑娘!奴婢太高兴了,姨娘也会高兴的!”
少女的雀跃欢呼轻飘飘传进来,克里木抬眼,便见于氏已幽幽转醒,心中感慨无限,又念叨了两次,“母女连心嘛!到底是母女连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