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处两河交汇之处,自是客商繁茂,南来的,北走的,贩茶的,卖药的,往来西域买卖香料的,还有大小盐商倒卖私盐官盐的……
林林总总,就好像池塘里的鱼,大小肥胖,应有尽有。
官衙管辖之事繁杂,水马驿站、查货巡检、库房仓储、州县税收、引文批验、漕运码头、河泊闸坝、铁冶递运……甚至百姓计生、僧道传承,总之桩桩件件都少不得,件件桩桩都得操心。
但是。
从南州官衙创立之初至今,从衙门口到后院,从柴房到牢狱……从没像今年这般,短短两个月之内,就两次人满为患啊!
四月才清剿西山匪患,塞得衙门里外上下俱是满满登登,甚至跟衙门旁的官驿借了几间屋子存人……好不容易忙了近一个月,审的判的斩的都解决利索了,这才清静了两天不到吧。
得!
又抓来百十来号漕帮的过来!还是男女老少皆有!
官衙上下又通宵达旦地忙活开了。
人多口杂间,消息也传得飞快,裴大人手持御令调遣衙差战漕帮的消息很快人尽皆知,甚至还有传言说裴大人此次回来,便是为了接替张知州位子的……
当心腹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报告给正在州县巡查春耕的张知州时,向来温吞守礼的张知州差点骂娘!连夜赶回城里,直奔官衙。
此时裴晏川正端坐书案后,埋头公务,听见急匆的脚步声后,抬眉便见一脸疲惫的张知州立在面前,嘴角扯出真诚且讨好的笑容。
毕竟是混迹官场的,张知州说话十分漂亮,将裴晏川匆忙离去后,自已的思念之情,和听闻他回来的惊喜之意表达得相当充分后,话音一转,委婉问他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裴晏川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上面雕刻的金龙腾飞,怒目而视,威武不凡,一眼便知是御用之物——
张知州心里咯噔一声。
娘诶!这厮竟真的是来接替我位子的?
见御赐金牌,如见圣上,张知州不敢怠慢,紧忙行跪拜大礼,叩首后才起身。
裴晏川道:“传圣上口谕,南州漕运重地,大晋钱粮命脉,朕代天理民,亦有州府官员代朕养民生安乐,故封裴晏川为南州御史,代朕巡视,赐先斩后奏之权,钦此!”
“臣南州知州张密谨遵圣上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知府一个头磕下去,抬起来时额头已有冷汗。
乖乖!
这姓裴的到底踩了什么窜天猴大运啊!
回京一趟再出来,已经是圣上亲赐的巡察御史了?!
这手攥金牌,先斩后奏的御史在城里,岂不相当卧榻之上摆了个大铡刀?稍有不慎就难见第二日的太阳啊。
张知州有些垂头丧气的想着:还不如接替了位子,这知州让他来做算了!
心里这么想的,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张知州先是热情的恭喜了裴大人得圣上的青眼,日后前途无量;又赞他雷厉风行,回来首日就将这漕运的蠹虫尽数清剿;最后以十万分的诚恳和真挚邀请他入府小聚,
“裴御史上次走得匆忙,愚兄没机会为你践行,这次回来,说什么也要为你接风才行!”
可无论他如何邀请,裴晏川仍是一副淡淡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心领盛情,眼下事繁且杂,相聚有时。”
张知州要再次开口相邀,却被前来禀告案子的连营打断,只好作罢,讪讪离开。
“二爷,郭家抓回来的人都安排妥当了,郭大力父子两个还是您来审?”依照往日规矩,重要的犯人都是裴晏川亲自审讯。
裴晏川道了句不必,“明日你整理了卷宗交给张知州,将这漕帮的事尽数交与南州衙门去办,你我另有要事。”
不错。
他本次重回南州,代圣上巡视州府只为掩人耳目,真实意图是为了替洪武帝寻人——
今年三月,在接到清剿南麓四府中,盘踞南州西山匪患的皇命后,裴晏川曾单独被洪武帝召见在养心殿内,接到一条特别的密令……
十八年前,北境的匈奴大军翻越连山山脉,一路南下攻城掠地,直达京城,将大晋的皇城围困近两年之久。
先皇永仁帝迫于无奈,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匈奴王,并主动把女儿嫁给他,以求平息战乱,结两姓之好。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洪武帝嗓音发沉。
裴晏川略一颔首,神色平静道:“匈奴王耶律隆迎娶大长公主后,风光大盛,在返回北境路上,蛮族内乱。期间耶律隆被斩,北境势力分崩离析,直到其子耶律跋古掌权,一统草原,向大晋称臣。”
这一段历史,是大晋之耻。
更是皇家之辱。
极少在人前被提起。
立在洪武帝身侧的是大太监福禄,见裴晏川这般大咧咧地讲出来,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忠勇侯府的小二爷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是专寻那真龙的逆鳞处挑!
他悄无声息观察着一袭金色龙袍的洪武帝,掌心微微发潮。
殿内静可闻针,洪武帝默了一默,半晌开口道:“鹤行,此去南州,朕另有一道密旨给你。”
裴晏川出身一等忠勇侯府,其父裴向恒乃洪武帝潜邸密友,可谓生死之交,待洪武帝登基后,特赐丹书铁券,允侯位世袭不限三代之内,是大晋朝最为尊荣的侯府。
裴晏川自小出入皇宫如家常便饭,“鹤行”小字便是洪武帝亲赐,以表亲厚。
洪武帝起身,踱步到裴晏川对面,见昔日小小少年长成挺拔英才,竟已高出自已半头,心下涌起番感慨,如旧日般拍拍他的肩膀,
“鹤行便替朕,去南州寻觅大长公主的消息吧。”
饶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裴百户,也是倏然蹙紧了眉头,目露不解,“陛下所说的,可是当年嫁与耶律隆联姻的大长公主殿下?”
洪武帝颔首。
当年匈奴内乱,耶律隆被诛,自此大长公主李华仪下落不明,永仁帝几次派人去寻都无结果,待听闻女儿葬身的消息时悲痛欲绝,即便缠绵病榻间,也是因对女儿的愧疚之心而夜夜难眠。
裴晏川苦笑,“既大长公主已不在人世,臣又如何在南州探查……”
洪武帝却不再多言,只说让那他多留心探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