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丈夫真的动了怒,孙氏不敢再多嘴,不情不愿地噤了声。
姜守财不肯放过她,瞪起眼睛,“待会儿裴大人来了,给我拿起当家太太的气度来,若要被瞧了笑话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其实姜守财根本不需要担心,因为裴晏川一登门,孙氏不仅半点脸子不敢甩,几乎可以用殷勤备至形容,若不是有眼眶子拦着,怕是眼珠子都要飞到一袭湛蓝直裰的裴大人身上。
乖乖!从没见过这般俊俏的郎君!
上次裴大人来时是深夜,光线昏暗,加上孙氏睡得五迷三道,并未注意来人样貌,可今儿夕阳正好,不急不躁的晚风拂过,男子身姿挺拔清隽,眉眼鬓角间俱是不落尘埃的矜贵,当真是芝兰玉树,面如冠玉。
不仅孙氏如此,姜双琳亦始终双颊泛红,再不见平日趾高气扬训斥庶妹的模样,在裴大人面前化身小白兔,一举一动皆是文静闺秀,雅致极了。
姜守财倒还勉强端得住,但商与官间,到底聊不出什么大花来,且两人初见,不好深说,他将天南海北,风土人情的闲篇扯了个遍,发现裴大人兴致不高,又摸不准这京官儿脉,于是言语间逐渐拘谨,只一个劲的赔笑。
正好姜晚端出最后一盘香酥丸子,接过小桃送来的帕子擦过手后坐下,笑道:“裴大人快尝尝,看是不是合口味。”
裴晏川看看满桌子菜,再看她额角渗出的汗滴子,挑眉示意她小心易容褪色,姜晚收到信号向他眨眨眼,表示这种程度的汗水根本没在怕的。
裴晏川:……
两人一来一回的无声对话尽落在姜双琳眼里,从来拔尖不肯被庶妹压了风头的姜家嫡女咬碎银牙,忿忿拧着帕子,暗骂裴晏川眼瞎,瞧不见自已的花容月貌,竟然跟个丑八怪熟稔!
不过她是有婚约的,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好太过表露,只在没人注意时,狠狠剜姜晚两眼泄愤。
裴晏川举箸夹起一块烤鸭,表皮金黄酥脆,肉香扑鼻,口齿生香,又尝过其他几道菜,发现色香味俱全,可谓不可多得的佳肴。
且他注意到每道菜都是咸香口,未放辣子。
姜晚展眉一笑,“偶然听连营说起,大人不喜辛辣,不知这些菜的味道可还合口?”
连营挑高眉头:我啥时候说过?(⊙_⊙)?
连营是裴晏川的贴身侍卫,当然懂得不能乱说主子私事的规矩。
关于裴大人不能吃辣这件事,是那日姜晚住在衙门后院的早晨,跟灶房掌勺的大厨闲聊间听说的。
那大厨做了一辈子辛辣鲜香的菜,贸然听说不能放辣子,竟不知如何调味!可愁坏了。
裴晏川并不重口腹之欲,只是来南州近一个月了,始终未吃得可口菜肴,今日这桌饭菜当真抚慰了肚肠,进得比往日多了不少。
加上姜守财的热情张罗,和姜晚妙语连珠,一顿饭吃的也算是热热闹闹,酒过三巡,裴晏川说出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山匪账目庞杂,理清不易,本官今日前来,是特地请姜姑娘去衙门理账的。”
姜晚转转眼珠子,感觉自已有点亏。
明明是他求自已办事,却是端的上门吃席的排场,哪有半点求人之姿啊?
再说,南州城汇四方商贾,请个把账房并不难,为啥专门找她?
她正疑惑着,姜守财已经应下差事,“承蒙裴大人不弃,尽管让她去便是!”说着,还板起脸叮嘱姜晚务必尽心做事才行!
姜晚乖巧应了,却在送客时拽了裴晏川的袖子,示意单独说话。
戌时一刻,天色渐暗,姜晚提着灯笼送裴晏川走出巷口。
“既要找我理账,怎的不早说?”害她还搭进去一顿饭。
姜晚抬头看他,压低声音,“找人干活是要给工钱的!抵赖不得!”
虽然她得了官府赏赐的三十两银子,但一码归一码,他应承的赏银可还没给呢!
裴晏川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问她赚那么多钱是想要做什么。
“即便大晋民风开明,但世道如此,女子在世总比男子过得艰难些。”姜晚的声音很轻,带着水乡特有的温婉嗓音。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遑论弱女子了。
她见过太多生计所迫,做出不得已选择的人,穷困人家养不起孩子,卖掉儿女为奴的比比皆是。
若是那些都是别家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但自已经历过让她更加深刻。
十几年,姜晚亲眼所见,小娘是如何被嫡母孙氏欺压的。
小娘娘家无人,更没有丰厚的嫁妆,全靠每月四百文月例过活,但孙氏是个刻薄的,存心磋磨于氏,常找各种理由扣月钱,甚至冬日的炭火也被克扣。
南州地处东南,虽不似北方冬日飘雪寒冷,但每每冬日,屋子里都比户外还要阴冷,被褥永远潮湿不干,没有火盆祛湿保暖,母女两个只能挤在小小一个被窝里捂着。
在她印象里,小娘手上的冻疮一茬一茬地冒,永远没有消停。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姜晚早早就知道银钱的重要。
因此她卯着劲地学数算,把家里的旧账本翻出来,跟着上边的数挨个拨算盘……终于得了父亲的首肯,能去铺子里帮忙。
在铺子里,她是最勤奋肯干的,前厅后院的忙活不停,很快把店里的事都摸清看透,得了机会接触账目。
第一次发现老掌柜做假账的事后,她不着急发落,而是单独与那掌柜的聊了几句,从此她每个月都能收到二两银子的孝敬。
那一年,姜晚只有九岁。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她和于氏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些。
在她心里,银钱便是最最重要的。
有了银子,日子才能过得好。
“裴大人问我赚银子是要做什么?”
姜晚笑着抬眸,与他对视,“我要过好日子,要做大晋第一的女首富!”
说这话时,少女的脸庞被烛光镀上一层光晕,双眼亮晶晶的好像落了星子,看得裴晏川微微发愣,又很快转了视线,再次开口时,语气依旧平静淡然:
“所以你就私自侵吞下山匪多年攒下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