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那边应该会存有帮我们缴纳医药费之人的联系方式，我们把联系方式记下来，然后打给对方，说明想要还钱的意图…”
宋向秋温声述说着后续安排，夏涵眨了眨眼，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那么麻烦，我有他的联系方式，待会儿转给他就好了。”
“…什么？”
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滞，宋向秋像是没听懂她说的话，漂亮的瞳色映出一抹疑惑。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
如果那人真的不在意支付出去的十万医药费，只是因为不缺钱，再加上一时善心作祟，又何必特意让夏涵留下他的联系方式？
夏涵不懂宋向秋的想法，她只是下意识解释。
“在雪场的时候，他的举动也算是意外帮我们解围了，也是他在闹剧结束后答应我，帮忙把你送进医院的，还好心垫付了我们的医药费。”
在夏涵看来，这些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之前不主动说，无非就是觉得都是些零散细微的小事，无关紧要。
如今宋向秋问起，她便如实相告。
“你当时在昏迷，我没什么可回报感激的，他就提出要和我交换联系方式，说之后可能会有用到我的地方。”
听了这些话的宋向秋，面色苍白，心脏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秤砣。
沾了灰尘的记忆慢慢清晰，他想起那人的亚麻色头发，也记起了赵鹏谄媚地唤那人为「江少」。
夏涵长期待在滨江，对京洛江家没有确切的认知，但宋向秋却很了解。
江家最初是以汽车公司起家的，后来经过几辈的努力，商业版图更是扩展到各个领域，雄厚的财力在京洛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
能被称为「江少」的，也就只有江家那位小儿子，江驰野了。
宋向秋听过不少有关江驰野的传闻，大部分都是负面的，说那人跋扈嚣张，到处犯事，性格恶劣至极，众人都恨不得躲避三尺。
这种纨绔子弟，故意利用帮了他们的缘由，跟夏涵交换联系方式，绝对是不安好心。
江驰野想要做什么？
是因为旁观了那场闹剧，看到夏涵为了他甘愿下跪磕头，结果产生了扭曲的兴趣吗？
是的。
大概率是这样的。
他们那种对什么事情都唾手可得的人，长期都处在一种无聊以及追求刺激的过程中。
江驰野故意摆出一副善良的模样面对夏涵，只是为了让她放下警惕心，然后欺骗玩弄她。
宋向秋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发抖，他被刺骨的寒意裹挟，唇瓣都没了血色。
在他昏迷的这一周内，江驰野有没有对夏涵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两人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
强烈的不安和恨意充斥胸腔，宋向秋再一次憎恨起无能的自已。
怎么办？
他要怎么才能保护好夏涵？
过大的情绪起伏导致心跳毫无章法地猛跳，每一次都牵动出剧烈的疼痛，宋向秋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嘴唇翕动，他尽力在夏涵面前保持平静，可呼吸却愈发急促，一股热流从喉咙深处涌出，激起剧烈的咳嗽。
唇角溢出血液，殷红的色彩在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尤为惊心动魄，他的脊背弯下，抬手捂住嘴巴。
咳嗽声受阻碍变得低闷，鲜血从指缝渗出，滑落至清瘦突出的腕骨。
“秋秋！”
夏涵不明白宋向秋怎么会突然咳血，她手足无措地呼唤他，抽出纸巾帮他擦手上的血。
实际上，宋向秋很想告诉她，不用担心，可他的口腔都被血液充斥，唇瓣张开，除了吐出暗红的血，便什么都说不出来。
双手被温热的血沾染，夏涵的泪水蓄满眼眶，她面色惨白，忽然想起什么，这才踉跄着跑出病房呼叫医生和护士。
宋向秋被推去治疗室，夏涵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指还残留着宋向秋的血。
颤抖的双手有了幻影，泪水一颗颗砸在掌心，却温暖不了冰冷的身体，有血融入泪水中，起先只有几滴，最后竟比眼泪还要汹涌。
夏涵无比厌恶这个不争气的身体，她蜷起手指，蹭去鼻尖的血液，像是身体都要被铁锈味浸染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在她以为一切转好的时候，事情就会朝着更糟糕的方向进行。
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回想起两人的对话，夏涵察觉到，宋向秋是从得知她留有江驰野的联系方式后，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或许是宋向秋以为江驰野想要从她身上筹谋什么，因为不久前才经历过滑雪场那些事，他的伤势也还没有恢复，会胡思乱想是正常的。
他害怕江驰野会对她有不好的想法，害怕她为了救他做了奇怪的交易，害怕她被欺骗然后受伤，所以才会一时担心过度导致咳血。
夏涵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已不该跟宋向秋说那么多的。
她并不习惯对宋向秋说谎，也自觉除了身上丑陋的伤疤和病态的自毁心理，没有什么事情可对宋向秋隐瞒的。
因为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大大小小的事情，有的她会主动提起，没有提起过的，如果宋向秋问起，她都会如实相告，也习惯了接受宋向秋的意见。
可她从未料想过，宋向秋今日会因为她的坦白，过度紧张担忧，从而影响到身体健康。
他刚刚咳出了好多血，看起来像是即将破碎的玻璃娃娃。
夏涵害怕又后悔，害怕他真的会因为自已出什么事，后悔她的习惯性依赖对宋向秋造成了伤害。
坦诚不总是正确的。
对吗？
妈妈。
夏涵抬眸，看见了走廊一侧的母亲。
母亲与生前并无二样，低马尾垂在肩侧，站在阴影处，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张黑紫的唇在彰显着异样。
嘴唇轻张，夏涵看到了红到发黑的血，大股大股从母亲嘴巴里淌下，沿着瓷砖地面流向她的脚边。
通过母亲缓慢的唇部动作，夏涵辨别出了她要对自已说的话。
[ 人人都在说谎。]
人人都在说谎。
夏涵心中默念这句话，似懂非懂。
所以谎言一点都不可怕。
她在今日，学会了在宋向秋面前说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