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涵侧卧着,呼吸平稳,睫毛卷翘。
蓬松柔软的被子将她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
宋向秋坐在床边,伸手扯开一点抵在她下巴处的被褥,看到了那条玫瑰金的纤细项链。
凉意晕开,夏涵眉头微蹙,下意识将被子往上拉。
宋向秋停下动作,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等夏涵再次恢复平稳的睡眠后,才再次将被褥下压几寸。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挑起玫瑰金细链。
掩盖在衣物里的吊坠,受力缓缓上移,却颤颤巍巍地乱跑,在锁骨处留下暧昧的轨道。
那是两枚银质的戒指。
原本受重力紧紧依偎在一起,被宋向秋干预后,沿着项链分散开来。
宋向秋记得其中一枚银戒,正是夏涵想要送给他,却被他拒绝的那枚。
她果然又捡起来了。
眼角晕开笑意,宋向秋摩挲着那枚男士戒指,随后,俯下身子,更为贴近夏涵。
床榻的凹陷更深,呼吸在空气中升高交缠,项链被拉直了些,在夏涵的脖颈处留下淡淡的痕迹。
宋向秋就着这个别扭的动作,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有些松。
他眼睫微颤,换到了中指上。
正合适。
左手中指戴戒指,意味着热恋中或者已经订婚了。
好想要。
宋向秋望着手上的戒指,目光是他自已都没关注到的缠绵。
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枚看起来格外朴素的银戒,心脏却如同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涨。
被项链勒着脖子,夏涵在睡梦中嘤咛一声,宋向秋摘下手上的戒指,任由她换了睡姿。
他又去观察夏涵的那枚女戒。
同样是银质,但上面镶嵌着不规则的细碎钻石。
她戴上一定很漂亮。
宋向秋的视线落在夏涵的手上,他将自已的手轻轻覆盖上去,手指微蜷,与睡梦中的夏涵相握。
戴上对戒后牵手,会和现在的感觉不一样吗?
好想要这份礼物。
尤其是,得知它是对戒后。
宋向秋的心脏成了一只蹁跹的蝶,翅膀颤抖不止。
但是不行。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被珍惜。
最初,只是利用。
夏涵如同一条疯狗,护着他。
打架、受伤、流血。
宋向秋只是站在她身后,冷淡地看着。
欺凌他的人来了又走,代替他受伤的人,成了夏涵。
《无量寿经》曰:“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但此时,夏涵真真切切地代了他的一部分苦。
宋向秋不觉得心中有愧。
这是一笔交易,他没有逼迫她,是她主动应下的。
因为夏涵总是挣扎反抗,她身上的伤,每次都比宋向秋曾经遭受的,要严重得多。
夏涵不愿意让宋向秋帮她上药,她每次总是躲在自已的屋子里包扎清理,结束后再来找他。
被打得鼻青脸肿,仍旧什么都不在意地朝他笑,像是故意彰显她有多与众不同似的。
宋向秋心中讥诮,恶感更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那天是他的生日。
实际上,在遇见夏涵之前,宋向秋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母亲不在意他,潜移默化,对他而言,生日,就是个呈于纸上的无意义数字。
他自已都不在乎那串出生信息。
但夏涵很在意。
相遇后的每一年,她都拉着他过。
最简陋的时候,是一个白馒头插了根木棍,夏涵用不知从哪顺来的打火机点燃木棍,笑着让宋向秋许愿。
宋向秋每次都顺从,但什么都没有许。
若是许愿真的能够灵验,这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受苦的人了。
幸好,夏涵并不追问他的愿望,倒是省了他还要扯谎应对。
久而久之,宋向秋便真的有了习惯。
生日的这天,他总在想,夏涵会为他准备什么小蛋糕和礼物,连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放学了,夏涵说她有些事情要办,宋向秋知道她可能是要去拿礼物或者蛋糕。
因为她的眼里满是骄傲和得意。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嘱咐她路上小心。
原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日子。
却没料到,傍晚的时候,院里收到了夏涵重伤住院的消息。
消息是封锁的,只有管理人员知道。
迟迟没等到夏涵回来,宋向秋心头有道不明的慌张和压抑。
他时不时扒着窗户往外看,便正好听到了院长和几位管理员的交谈。
孩子们不被允许深夜外出,宋向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风尘仆仆地出了大门。
距离凌晨十二点还有五分钟,他的生日即将结束。
夏涵没有回来。
怔愣的宋向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在房间里翻找,最后在书柜上找到了一个小面包。
那是夏涵前几天塞给他的。
心脏像是被一条细细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宋向秋呼吸停滞了一瞬。
钟表还在走动,他手指颤抖着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又从抽屉里匆忙地拿出之前留下的蜡烛,插上去。
打火机点燃蜡烛,暖橙的火光摇曳,宋向秋闭上眼许愿。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愿望。
与夏涵有关。
蜡烛淌着泪,火光在黑暗中跳跃,阴影落在宋向秋身上。
他凭着记忆,生涩地为夏涵诵经祈福一整晚。
夏涵是在一周后回来的。
宋向秋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垂头发呆,套着件条纹帽衫,头发披散在身后,比寻常看起来乖顺了许多。
可惜那张俏丽的脸上,还残留着不少淤青和伤痕。
石桌上摆着包装好的水果蛋糕,一旁还放着个礼物纸袋。
明显是在等他。
宋向秋朝她跑过去,那般迫切,那般慌乱,眼睛霎那间泛红。
拥住她后,一切才变得真实。
夏涵愣住了,任由他抱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安慰他。
“我没事,就是错过了你的生日。”
这话不仅没安慰到宋向秋,甚至令宋向秋憎恶起自已的生日。
即便院方有意隐瞒这件事,他还是从只言片语里推测出,夏涵是为了给他取蛋糕,才会意外被那些混混缠上。
如果他不过生日,夏涵就不会被打到骨折住院了。
“我再也不过生日了。”
宋向秋的眼睛又烫又痛,眼前的景物模糊,他声音沙哑。
“又不是你的错。”
夏涵很不理解地回应。
她将宋向秋安置在自已身边的石凳上,瞧见他那双湖泊般的眸子,水雾弥漫,却没有凝成水珠。
“那些人寻常就爱在那块滋事,这次估计要被关许久。”
因为有意安慰宋向秋,她语气刻意染了几分欢快,笑盈盈的。
“再说了,我也不算太倒霉,只是轻微的骨折,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出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阳光洒在夏涵身上,给她镀了层暖光,她还在说些什么,宋向秋却已听不太清了。
心脏重重跳动,像是山顶的梵钟,悠远又厚重。
大抵是佛看不下去他的愚痴,才要通过这件事警示他。
【 爱不重,不生婆娑,念不一,何处净土。】
他以为身心安居,不过是贪嗔伊始。
心一动,贪嗔起,障门开。
他不知何时起,早已喜欢上了夏涵,却经此劫,方才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