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边境之地的城墙上,
齐凌身披大氅,面对着城外孤独地伫立着,寒风吹过他的鬓发。
眼前一片苍茫的白色,目之所及却皆是过往。
————
——
他和小泩的故事很俗套,
叫做指腹为婚。
齐隗两家乃是世交。
到这一辈关系尤其交好。
齐家少将军和隗家家主亲如兄弟。
巧合的是两位夫人先后怀有身孕,中间仅差不足一个月。
郎中说隗夫人的肚子里怀的仍是个女娃娃。
于是指腹为婚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齐凌先小泩二十九天出生。
隗夫人临盆时,齐家少夫人特意抱着齐凌来看他的未来媳妇。
产房里迟迟没有哭声,等在外头的众人皆紧张不已,隗父搓着手踱来踱去。
直到襁褓中的齐凌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产房里紧跟着便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身边人说笑。
“小齐凌将来一定是个好相公,看媳妇迟迟不出来,急的都哭了。”
“这一哭,媳妇不就来了。”
然而,
接生的婆婆推开产房的门,却道了句: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这下齐凌哭的更凶了。
媳妇就这么没了。
小泩虽然是男孩子,但生下来便体弱,自小家里娇惯的很。
因而多少有些任性胡闹。
周围同龄的小伙伴不少,他却只粘着齐凌。
俩人指腹为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他还每次惹了祸就往齐凌身后躲。
齐凌自小习武,其他的小伙伴打不过,就只能嘲讽地朝小泩喊:
“小媳妇又找他相公来帮忙了。”
小泩躲在齐凌后头,只露出个小脑袋,一脸得意,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书景以后是大将军,你们几个一起也打不过。”
对面小伙伴不服气,
“你得意什么?”
“齐凌还能护你一辈子?”
齐凌一脸严肃地护在小泩身前,
“能,我会护小泩一辈子。”
对面小伙伴无语,
打又打不过,只能不停地嚷嚷:
“小媳妇!”
“小媳妇!”
“隗泩是齐凌的小媳妇!”
小泩才不在意,随他们怎么喊。
敢说齐凌是没娘养的野孩子,拿弹弓打他们都是轻的。
在齐凌面前还不是连手都不敢动。
他愈发得意地牵起齐凌,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泩蹦蹦哒哒,脚步雀跃,
齐凌的视线却一直盯着他额角的伤口,
“疼吗?”
“啊?什么?”
齐凌指了指他的额角,他才茫然地抬手摸上额头,顿时“嘶”的一声。
当看到指尖的血时立马撇起了嘴,
“完了完了,书景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要破相了?”
“没有没有,小泩最好看。”
齐凌忙抓住小泩又要碰伤口的手,
“别碰,我带你去上药,很快便会好的。”
“那我要吃红豆果铺的蜜饯。”
“好。”
那一年他们两个还没十岁。
……
隗家历代为武将,
隗父自然希望自已的儿子将来也可以上阵杀敌。
然而小泩做什么事情都没有长性,尤其不爱习武。
隗父一抓他训练,就一副痛苦表情。
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找各种借口逃跑。
小声十四岁,马步都扎不好。
“手怎么又落下去了,抬好!”
隗父手里的长枪在小泩纤细的手臂上打了一下。
隗泩委屈地鼓着腮,
“爹~齐凌还等着我呢。”
“你若有齐凌一半……”
隗进顿了一下,
“一半为父且不奢望,你若有齐凌十分之一,为父也不必整日这么逼着你训练。”
“爹,我真不是习武的料,齐凌以后要当大将军,我又不想当将军,我习武做什么?不是自讨苦吃么。反正有齐凌在,又没人敢欺负我。”
“尽是些歪理。人家齐凌自小便志向高远。你倒好,整日游手好闲,你还指望齐凌护你一辈子?”
“嗯。”
隗泩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书景答应我的,说会护我一辈子,他去哪我便跟去哪。”
“将来他征战沙场,你也跟去?你一个连马步都站不稳的,是去给敌军送人头?”
“打打杀杀的事情就是要齐凌这样威武的将军来做,我就跟在他身边不行?行军就没有不用打仗的差事?”
隗父气的手里的长枪高高举起,瞧着小泩扎着马步颤抖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到底没忍心落下去,
“他将来娶媳妇呢?你也一直跟着?”
隗泩闻言本来说一句顶一句的嘴突然闭上了,神色也落了下去。
不一会儿,齐凌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到了跟前十分知礼地对着隗进行礼,
“伯父,我来找小泩。”
“齐凌来啦。”
隗父见了齐凌,面色瞬间温和了许多,再看自已家那不争气的儿子,心里百味杂陈。
隗泩见了齐凌,像是见了救星,马步也不扎了。
刚放下手臂,就被隗父踢了一脚,
“扎好!”
“哦。”
隗泩重新扎好马步,幽怨地望着齐凌,等他解救自已。
齐凌立马道:
“伯父,小泩虽不擅习武,但聪慧机敏,昨日先生还夸小泩智计百出。”
知子莫若父,隗进闻言哼声道:
“是他又逃学了吧。先生哪是夸他,他那点小聪明,都用在逃学和吃上了。”
齐凌眼神一动,突然对着父子俩的身后恭敬地行礼,道:
“祖母好。”
隗家老夫人刚出房门,闻声便由下人搀扶着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好孩子。”
老夫人望着齐凌笑的慈祥,视线转向隗进时却略带责备地道:
“泩儿还小,身子又打小就弱,非逼他作甚。”
隗进无奈,
“娘,再过月余他便十五了。你们一直这般娇惯着他,他何时才能成器?”
老夫人道:“老身不盼泩儿成器,无病无伤便好。”
“祖母~”
小泩跳着躲过隗父挥来的长枪,跑过去将祖母抱了个满怀,
“还是祖母最疼小泩。”
“哎呦,这孩子。”
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泩放开祖母,跑过去拉着齐凌便跑,
“我们走啦,晚膳不用等我。”
隗父看着匆匆出了院门的两个少年,叹了口气,
齐凌这孩子他是真喜欢。
他家小泩要是个女儿,是要许配给齐凌的。
可惜……
隗进眸子晦暗不明。
……
泾安城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小泩指着不远处的铺子,
“书景你答应要给我买蜜饯的。”
“好。”
齐凌拉着小泩就要走,小泩却抽出了手,
“你去,我去那边买点心。”
齐凌有些犹豫,还是转身往卖蜜饯的铺子去了。
见齐凌走了,小泩转身便进了身旁卖饰品的商铺。
进去便匆忙道:
“我订的坠子做好了吗?”
“隗小公子,您要的坠子已经做好了,您瞧瞧,可还合公子心意。”
小泩接过锦盒,看着里面刻了字的玉坠子,十分满意地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
“多谢。”
说完合上锦盒揣进怀里,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坠子是他给齐凌准备的生辰礼。再过几日便是齐凌的生辰了。坠子上面的两排小字,是按照他的字迹刻上去的。
齐凌抱着蜜饯回来的时候,只见小泩两手空空。
“点心卖完了?”
“啊,卖完了。”
小泩说着便接过了齐凌手里的蜜饯,边走边吃,
“书景,你以后若是作了大将军,是不是就要离开泾安城?”
“将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自是不能整日呆在泾安。”
齐凌说完,又想到他的小泩锦衣玉食惯了,怕是受不了边疆的寒苦。
遂又道:“边疆是比不得泾安,但我一定不会让小泩受苦的。”
“书景会带上我吗?”
“那是自然。”
“可若日后书景有了……”
小泩话说到一半,忽地垂下了头,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齐凌见状,忙道:
“不管日后我有什么,只要小泩喜欢,皆给小泩。”
小泩抬眼看向一脸认真的齐凌,
“你知道我说什么?”
“无论什么,都可以给小泩。”
“傻子。”
小泩笑着将手里的蜜饯塞进齐凌嘴里,
“书景你生辰那日要不要去山上看星星。”
星星?
齐凌对看星星不感兴趣,也不知道小泩其实给他准备了烟火,但还是一口应道:
“好。”
“小泩真愿意随我去边疆?”
“你猜。”
……
少年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
——
春去秋来,夏过冬往,
一年又一年。
边疆一半的时间飞沙,一半的时间飘雪。
城墙上那个抹身影却无论风沙飞雪皆久久伫立,手里永远攥着那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坠子。
终有一日,风雪在少年的鬓发染上冰霜,
无数次在脑海中回想的那张笑脸,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小泩,你终于来接我了。”
“辛苦了,书景。”
小泩牵起齐凌伸出的手,
苍老的容颜顷刻间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义无反顾地跟着他的小泩走了。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松手。
……
齐凌齐将军自二十二岁离开泾安城,便再未回去过,余生一直驻守在边疆。
五十余年战功赫赫,无数功勋在身。却在七十五岁诞辰的前一日,于城墙之上薨然离世。
这一日离国失去了有史以来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而齐凌在分别的第五十个年头,
终于等来了他的小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