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如此直言不讳,南元金莞尔:“妹妹有鸿鹄之志,做哥哥的当然高兴,怎会不快。”
“那我可当真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南元翎仿佛卸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人都松快了些,似承诺般认真道:“日后大哥若有想做的事,尽管放手去做。”
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位一起长大的哥哥。
只不过自己娘总与她耳提面命,要她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譬如家业,南家的家业合该是哥哥的。可凭什么?自己也是南家的儿女,为何自己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若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娘现在虽仍是姨娘,可父亲提了不止一次想将娘抬为正室,是娘自己不愿意。
之前她不理解娘为何要如此自苦,后来她明白了,大哥心里有着一根刺,一直是不快活的。这南府上下虽称他一声大公子,可于他而言,此地倒更像是个落脚的住处。虽那时怀上身孕并非娘所愿,但事情到底是发生了。若是易地而处,自己怕早就将这府宅掀翻了去。
也正因此,她不愿在生了疮的心上再补上一刀,才有今日这一问。若是哥哥心中不快,她就不去争南珍阁这份家产了,毕竟自己还有逸羽楼。只不过明年的行头之位,却是不能相让的。
“那我日后可要多多仰仗妹妹了。”
南元金并不知她想了这许多,也并未当真将她的承诺放在心上。不过他的确对南珍阁的营生不感兴趣,他喜欢茶山的自在,喜欢看茶树抽出嫩芽,也喜欢亲手炒茶的乐趣。
伴随着或近或远的爆竹声响中,兄妹二人结伴而行,时而低声交谈几句,远远看去一派岁月静好。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
九烟阁,大伙儿一块儿守完夜,烧完爆竹,各回各屋歇下。江琉刚坐下没一会儿,许闲云敲门进来,兴冲冲地道:“师妹,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扯着她就往后院跑。
天心峰的后院背靠着群山,冬日林木叶片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树杈,倒是让明亮的月光趁势洒了满地,不见一分萧瑟之气。
许闲云提着灯在前带路,似是对这片地域十分熟悉,江琉紧随其后,二人一路顺着小径缓缓向上攀爬,不多时就登上了一处山头。
山上有一块及人高的大石头,石面宽阔平整。许闲云将灯笼放在一旁,单手一撑跳了上去,掏出帕子将落在石面上的树叶杂物清扫了一番,招呼江琉道:“师妹,快上来。”
江琉会意,学着她的样子也跳上了石面。
“师妹快看!”许闲云往前方一指,语气中皆是兴奋期待。
江琉顺着她的指引往山下看去,不由微微睁大了双眼,一时怔愣在原地。
千里旌麾,万家灯火,繁光缀天。
远处山脚之下,是家家户户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如点点星光铺满无尽的夜空,形成一望无际的灯海,四处高高飘扬着绣满吉祥语的春幡,是美好的祝福愿景。
青石县的年节远不及皇城热闹,没有百官朝贺的大典,也没有桦烛百炬拥马的壮丽,更没有万国朝未央的盛况。有的,是温馨的人间烟火气息。
“好看吧!”许闲云见她看呆了的模样,笑道:“这可是只有在山上才能看到的景色!”
她刚到九烟阁那年,心中郁郁,邱叔就带着她来了这里。此处离天心峰不远,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又人迹罕至,无旁人打扰,原是邱叔自己的“秘密基地”。带着她来过后,也成了她的独处宝地,若是心中难过了累了,就来这儿吹吹风,安安静静地坐上一阵子,眺望壮阔波澜的山景和炊烟袅袅的县城,心也能开阔些。
现在她也想将这里分享给师妹。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仿佛透过远处那一盏盏模糊的大红灯笼,能够看见每家每户满屋的热闹温情,听见亲朋好友的欢声笑语。
江琉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许闲云的话:“确是美景。”
蓦地,江琉想起了在几月前的中秋深夜里,趁着众人都已深睡,顾珩拉着她寻了个没人的角落,“借用”了院子里的木梯,两人偷偷摸摸爬上了白云观最高殿的屋顶赏月。
顾珩找了个平整的地方,随意拿衣袖拂去瓦上尘土,精致的花纹霎时变得黑灰,他毫不在意的用手拍了拍,笑着招呼江琉:“江姑娘,快来坐呀,这可是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了。”
熟练的架势,似是对爬人家屋顶颇有心得。江琉默了默,到底没说什么,依言坐下。
夜空中圆月高悬,照耀着安安静静的县城和幽深寂静的山林。
桂影婆娑,银蟾皎洁,清辉万里。想必远隔千里的亲人们,即便在今日无法相见,也能共赏沐这一轮明月。
两人安静地坐了会儿,一时无话。
几日相处下来,顾珩也熟悉了江琉略显沉闷的性子,在人前还好一些,虽然言简意赅,但好歹还是张了嘴的,等到没了旁人的时候,更是惜字如金,面上神情也是淡淡,就好像,没有什么人事物能让她心情有所起伏。
总而言之,不像是个年轻的姑娘家,倒像是那……白云老道一样!
顾珩心中其实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不过打探女子私事总归有些逾矩,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久而久之好奇心也淡了,到了现在,他都有些适应了这份安静。
静静坐了一会儿,顾珩忽地从怀里掏出两只小酒壶,递一壶给她:“诺,今年新酿的桂花时令酒,尝尝?”
江琉没拒绝,接过后掀开壶盖,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直冲天灵盖,呛得她直皱眉。
她其实从未饮过酒。
不过,试一试应是无大碍的吧。
这般想着,江琉凑近了酒壶嗅了嗅,等酒气散了些后,才小心地浅浅舔了几口,生怕一下子多喝了。
这酒壶里的桂饮并不多,顾珩考虑到她是女子,还往里头掺了些蜜水,减几分烈性,多几分甜味,让桂花酒更适口一些。
看她这般猫儿似的认真尝酒的模样,顾珩不由失笑。
不过,她现在对自己倒是放心得很,也不等他先喝上一口看掺没掺毒,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防备和芥蒂。
意识到了这一点,顾珩的心情止不住飞扬了起来:这才对嘛,自己英姿飒爽,周身浩然正气,一看就是好人!哪怕没了将军府的名头,也很是受人欢迎的!才不像那些人说的什么都是冲着他的身份来的!
美滋滋地想了好一会儿,顾珩心满意足,微微仰躺在屋瓦上,一手支着脑袋,也喝起了自己的那一壶酒,边问道:“江姑娘,你可有什么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