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石子来得很快,投掷的人用了全力且准头极好,瞬间就精准穿过屋顶的瓦片空当,飞冲到顾珩眼门前。
顾珩避无可避,手掌轻拍,一个闪身躲开石子,身体失去平衡,只好借力几步踩着桂花树冠跃下屋顶,轻飘飘落在庭院中,刚才稳住身形,就撞上从屋子里追出来的江琉。
四目相对,一人眉头紧蹙,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一人则避开视线,低头整理自己的仪容,掸去衣襟上散落的桂花。
江琉直视来人,暗中捏紧手中钢球,问:“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眼前男子穿着一身银白锦袍,初看不起眼,实则襟边袖口等处皆用金线绣满了繁复花纹,若她没看错,衣服布料用的还是极为名贵的云锦缎,即使在京城中也并不常见。
青石县地处偏远,何时来了这样的清贵人物?
顾珩将自己上上下下打理妥当,才抬眸看她:“姑娘莫要误会,我并无恶意,只是在白云观借宿的住客,今日听闻姑娘要为众学子祈福,心中好奇又无意打扰,才出此下策……”
说到此,顾珩露出一丝惭愧之色:“惊扰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姑娘见谅。”
顾珩这话虽有些避重就轻,但确是实话,因而回答得十分坦荡,目光也并无躲闪,一副任人打量的模样。
在白云观借宿的住客?那便不是青石县的人了。
江琉戒备之色未退,追问道:“你不是青石县人?是从何处来?”
一双清澈的眸子里皆是警惕和冰冷。
知她是疑心自己与今日害她的人有关,莫名地,顾珩不想被她误会,更不想替人背黑锅,遂脱口而出:“在下姓顾,京城人士,此番是外出游历,途径此处,今日才到的青石县。”
顾珩答得甚是爽快,却故意只报了姓氏,隐去了自己的名。
毕竟,天底下姓顾的多了去了,谁又能知道是他呢,爬人屋顶的事儿,可是万万不能传回京城的。
只他也确实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原也是京城人士。
京城中姓顾的人家并不多,能用上云锦缎和金丝线的就更少了。
再加上眼前的男子武功甚高……
对他的身份,江琉心中已有猜测。
方才她追出门外,看见的便是此人在半空之中旋身落地的模样,身姿轻巧飘逸,动作干净利落,游刃有余,必是武功深厚之辈。
而自己不过习得些许内力,粗粗学了拈花指法,且都还未修炼到家,真要论起来连个武学半吊子都不能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若他真有歹意,或与那做局的幕后之人有关,无需非此周章。
江琉心中不免叹息,自己还是太弱了,弱到不堪一击。
这样下去,何时才有能力回京城调查父亲的死因。
眼前的姑娘听了他的话,虽没那么紧绷防备了,但却肉眼可见的消沉了下去。
这又是为何?他是说错话了吗?
顾珩猜不到她的心思,只以为她仍是不信,胡乱补了一句:“姑娘若是不相信,大可问一问白云观道长,我的的确确是今日才到……”
江琉摇了摇头:“公子误会了,我信你。”
既信了怎么还是这幅模样,顾珩紧紧盯着她,问得直白:“那你为何不开心?”
江琉一愣,看向他的眼睛,唇瓣动了动,没有?立即开口?。
眼前的男子身上带着一股干净的少年气,眉眼间尽是洒脱不羁,热烈地像是能一举撕开浓稠漆黑的深沉夜色。
他的眼睛生的极为好看,眼型细长,眼尾恰到好处地微微上扬,当看着人时,眼神专注认真,且不加掩饰,疑惑、不解、关心、担忧……像是将自己明明白白的全然展现在你面前。
无忧、无惧、无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众星捧月的少年英才,都是这样的吗?
她不知道,但她的确是有些羡慕。
见她神色复杂,久久不答,顾珩皱了眉,认真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我能帮上忙,还请姑娘直言,我自当尽力。”
顿了顿,怕她有负担,又补充道:“我家、唔,我还是有些能力的……姑娘但说无妨,权当是今日惊扰姑娘的赔礼。”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更何况是顾家公子的一诺。
骠骑大将军家的公子,竟是有一副古道热肠。
若是遇上了别有用心之徒,岂不是要被利用的干净彻底?
江琉心下叹息,正要摇头拒绝,忽地停住,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顾家是武将,各种功夫自是不在话下,若是他愿意教她一些……江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一边觉得自己异想天开,顾家功法想必根本不能外传,一边又忍不住心生希冀,可其中若是有可以教给她的东西呢?
九烟阁的各路武学都是自成一脉,内外兼修,若要学成,本就需要许多年时光,而她没有任何基础,亦无师承门派,进展更为缓慢。
她原也不期望成为武功高强的人,只求在关键时刻能自保与制敌,最最起码,不要成为旁人的累赘。
“确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江琉不愿放弃这个机会,顺着心意斟酌道:“公子可能教我一些防身制敌的身法?譬如遇到险情如何自救、近身搏斗如何迎敌……”
顾珩意外极了,她居然想要学这个?
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也对,她今日遇了事,难免心中害怕。
只不过……他方才看见她似是个会武的,需要他教吗?
有心试探,顾珩忽地出手如电,向她脉门抓去。
江琉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觉高压承顶,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腕。
算了,她又不是对手。
江琉放弃了挣扎的念头,浑身放松下来,由着他试探。
顾珩凝神注入一丝真气往她内府探去,不过须臾便松了手,心中讶然:她有内力,但着实不太多。
回想起方才掷来的石粒,应已是用上了全力了。
不过,她的准头倒是极好。
顾珩摸了摸下巴,要教些什么合适,他得再思量思量。
忽地,顾珩耳尖一动,笑道:“你的姐姐快回来了。”
江琉也学他侧耳听了听,可什么声响都听不见。
“你的事儿我应下了,明日卯时咱们客堂后院见。”顾珩一锤定音,又冲她眨眨眼:“只教一个时辰,不耽误你祈福。”
一个时辰已是极好的了,江琉真心实意地与他道谢。
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分别之际,顾珩忽地想起一事:“对了,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是了,还未曾介绍过自己,江琉爽快答了:“我姓江,江河湖海的江,单名一个琉字,不过对外还请公子称我为玖拾。”
他未曾对她隐瞒来历,她也理应以诚相待。
总不能怕这怕那,畏首畏尾,该夹起尾巴做人的,不该是她江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有,他娘也有,顾珩并未多问诸如为何要唤她江玖拾之类的蠢话,只仔细记下后告辞而去。
江琉站在庭院中,伴随着幽幽桂花香气,一路目送他离开,才转身回了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