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琉带着王夫人到了江家工坊,陪着她挑选了合心意的金丝香球,又一路将她送回王家府宅。
王家离田家香坊不远,不过几里地的路,是以今日王夫人出门并未坐车乘。
路上二人偶有闲聊,江琉不着痕迹的问了几句京城的盛况,察觉到王夫人对此讳莫如深,便不再追问,只捡着谈了谈自己的经历和趣事儿。
王夫人初始时对江琉有些防备,后来听江琉说起自岭南一路来到扬州时偶遇道到的风土人情,不自觉随着她的描述在心里头描绘出种种场景。
及至到了王府大门前,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她素来被困囿于深宅大院中,跟随着夫君从京城来到扬州,兴许是她这辈子能到过的最远地方了。
“江姑娘,多谢相送,日后……”王夫人对这个年纪轻轻手艺精巧的姑娘十分佩服,亦深觉她孤身一人在外漂泊甚是不易,有心想说日后她得了空可来自家多走动走动,可又猛然想起家中状况……今非昔比,自己又哪里还能随意邀人登门。
王夫人心中苦笑,霎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颇有些勉强的笑道:“日后,若是家中有需要的金器,我便差人前来寻你。”
江琉像是没看到她的欲言又止,只笑道:“那便多谢夫人照顾生意了。”
王夫人朝她点了点头,已然没了再交谈的兴致。
身边的婢女见二人聊完了,便登上台阶叩响了大门。
门很快被开了条缝。
里头的人待看清了外头站着的是夫人,这才敞开大门道:“夫人您可回来了!快去瞧瞧吧,老爷他……”
把着门的小厮急急的说了几句,转眼却见夫人身边站着一位眼生的姑娘,霎时住了口。
婢女微瞪了他一眼。小厮自知说错了话,忙将嘴抿的紧紧的,可面上仍是掩不住的焦急。
想必是夫君又犯病了。
王夫人心中微叹,转向江琉道:“江姑娘,家中急事,便不送了。”
江琉摇摇头:“夫人快请去吧,不必管我。”
王夫人得她应声,当即便要往家中去。
谁知她人还没进到门内,却忽地被一个迎面急跑而来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来人跑的极快力道又大,王夫人不由轻呼一声。
事出突然,一旁的小厮来不及扯住那人,只见王夫人整个人被撞得的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连站都站不稳,婢女急忙伸手想要拉住王夫人,却因冲力太大也被带着往后退去。
眼见着两人就要摔作一团——江琉眼疾手快,当即一手一个轻轻一扶,顺势卸了莽撞的冲击力。
王夫人和婢女终是得以站稳,不至于太过狼狈。
撞来那人立在原地怔忡了一会儿,疾步上前,又朝着王夫人伸出手想想要抓住她,口中不住嚷嚷道:“娘亲!娘亲!”
冲过来的那人只着一身薄薄的寝衣,整个人披头散发的,发丝杂乱地覆盖在面孔上,几乎看不清模样。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绝非什么三岁小儿。
如此形容,口中还唤着娘亲——怎么看怎么古怪。
王夫人此时惊魂未定,看向他的眸中尽是陌生,仿佛全然不认得面前的人是谁。眼见着他还要靠近自己,她瑟缩着不住往后挪,躲在了江琉身后。
江琉见状,侧步上前拦在王夫人和婢女身前,一把抓住那人胡乱挥舞的手。
那人似是觉得被人制住的感觉十分不舒服,霎时挣扎起来,口中一会儿叫着“放开我!放开我!”,一会儿又抖着小声恳求“别杀我……别杀我……呜呜呜……”。
“老爷!”
“老爷!”
王家门内匆匆赶来几名家丁,霎时来到那人周围,甚是熟练地一边一人制住他不让他乱动:“老爷,得罪了。”
江琉便松了手。
这就是王家的老爷?王夫人的夫君?
江琉退开一步,仔细去瞧那人掩在发丝后的面容神情。
王老爷似有所觉,对她带着探究的神情极为不适,想要反身回屋,却被两侧家丁紧紧箍住,不得动弹分毫,挣扎几番自觉无用,只好低着头避开她的眼神。
见夫君终于“安静”了下来。
王夫人略松一口气,心魂尽数归位,朝着江琉深深一拜:“方才真是多谢姑娘了!”说罢,又对一旁婢女道:“速去备一份谢礼。”
“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言谢。”江琉收回目光,拦住了婢女道:“王老爷衣着单薄,夫人快请进屋,莫要着了凉。”
见江琉神情之间并无异色,王夫人难堪的心绪退去几分,苦笑道:“让姑娘见笑了。”说到这儿,她像是怕被其他人瞧见,忙带着人疾行入内。
王家家宅特意选在了一处僻静之所,四周并无店家商铺,鲜有人居,且王家人自从悄悄搬进了这处宅院后,成日便是大门紧闭,也从未有人登门拜访,是以此地没什么鲜活人气。
即便这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也并未吸引旁人驻足围观。
等王夫人带着王老爷和一众家丁入内,守门小厮轻吁一口气,朝着江琉微微点头示意,便要将大门关上。
这一回,他可不敢再说什么错话了。
江琉转过身。
在她身后,王家的大门缓缓合上,里头传来断断续续交织的人声。
王夫人絮絮叨叨的:“夫君,你方才可吓坏我了!”
“不是与你说好的吗,我出门的时候,你就待在自己屋里头,等我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
“还有你最喜欢的香粉!”
……
似有家丁无奈劝说:“老爷,您别用劲了!”
“小的是要送您回房,不是要抓您!”
“小的是阿良啊,您不认得了?”
……
以及不知是谁的叹气声,散落在风中。
还有王老爷忽而怯懦嘟囔,忽而不满地叫嚷,时高时低没个停歇。
“放开我……”
“你抓疼我了!”
“娘亲……我疼……”
“别叫我老爷……”
“我可是员外!尔等放肆!”
……
员外?
王员外?
王府大门哐的一声合拢,笨重结实的木门不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满含恶意的低吟,又如即将破开厚土而出的利刃,震颤嗡鸣着。
江琉不由驻足,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时隔多年,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膳部司王员外,王放。
父亲正是经由此人介绍,才识得了那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