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迟疑的围着那人转了几圈,大概是察觉来人没有恶意,转头向黎鹿轻轻晃了晃尾巴。
黎鹿不可思议的起身向后看去,
“谢烬野?”
眼前人挑眉看着她,这林间的风聚集成团,在周围旋转,风过眉梢,少年含笑的双眸凝望着。
风吹过心脏的荒原,黎鹿有些恍惚,她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临市到桐县一千公里,她内心燃起一个微弱的可能。
“信不信这是缘分?”谢烬野指向后面的村庄,清冷的脸庞浮上孤寂,他道:“我爷爷的老家就在这里,人老了,落叶归根,每年冬天我都会来这里陪陪他。”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遗忘,它会逐渐抹去过去种种在这个宇宙中存在的证明。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①
见黎鹿神色有些哀伤,谢烬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你,难过就吃点甜的东西吧。”
同样的糖果,熟悉的词句,与千里之外曾发生过的场景重叠。
黎鹿眼角弯弯,伸手接过。
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她认真的盯着那双眼睛,抚平心中的焰火,说道:“很甜,谢烬野。”
有些问题或许本身就没有答案,是或不是谁又知道,解释不清的交给命运。
脚边的阿黄歪头疑惑的竖起耳朵,奇奇怪怪的话语从左耳钻进又在右耳溜走,它按捺不住的起身一口咬住黎鹿的裤脚。
黎鹿和谢烬野低头,听到下面一阵嚎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阿黄:到饭点了!我都闻见香味了!
黎鹿疑惑:“它在狗叫什么?”
谢烬野摇头:“很抱歉,我也翻译不了。”
阿黄见两人没有动作,急的原地转圈。
阿黄呲牙: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地里现摘的萝卜和白菜被颜娟烧了几道菜,刚离土不久的吃着新鲜,宋枝花宰了一只土鸡,黎鹿进院便闻到了很浓的肉香。
颜娟摘下围裙,端起盘子刚走出厨房,便瞅见自家孙女后面跟着一个高挑清瘦的男生。
她心思明了的唤了声,“乖宝,遇见同学了吗?”
黎鹿乖巧点头,正要解释,身后那人突然应声,
“黎奶奶,我是谢烬野。”少年身形挺拔,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之前听黎鹿在班里说过,您做的饭很好吃,今天很幸运有机会能一饱口福。”
黎鹿听完一头雾水,她挠头思考。
我说过吗?
看来书上说的没错,熬夜真的会记忆力减退。
颜娟被夸的心花怒放,她年轻的时候就是村大队里做饭的一把好手,现在还能有人惦记着她的厨艺,属实难得。
盘子里的菜冒着腾腾热气,她笑着朝厨房里收尾的宋枝花喊道:“把汤盛上来,咱们开饭了!”
餐桌在主屋,和厨房分开。
谢烬野跨步抬手掀开帘子,颜娟端着盘子招呼着黎鹿去厨房把鸡汤端过来。
见颜娟进屋,黎鹿小声询问谢烬野,“还适应吗?我奶奶这人比较热情,她最喜欢别人说她做的饭好吃了。”
谢烬野闻言放下布帘,弯腰靠近,温热的呼吸轻挑过黎鹿耳朵,她听见他夹杂着笑意的声音:
“奶奶喜欢我就好。”
黎鹿无言,脸上传来热感警报,她慌忙转身去了厨房。
颜娟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除了孤零零躺在汤锅里的鸡骨架,其余均已光盘行动。
黎鹿满足的揉了揉小肚子,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是家里的味道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独家记忆。
“吃饱了吗?小乖乖。”
黎鹿听到颜娟喊乖乖,下意识接话,“好饱了,奶奶!”
谁知自家奶奶看向的是对面刚刚放下汤碗的谢烬野,黎鹿有些好笑的吃味着。
“撑了。”谢烬野学着黎鹿动作,揉了揉自已的肚子,认真道:“今天它跟着我享福了。”
颜娟满意的看着举止谦逊有度的少年,闲聊着:“假期是要在这里过吗?好孩子,你是哪家的?说不定奶奶还认识呢!”
谢烬野摇头,道:“我爷爷过世后,葬在了老家。给他老人家扫完墓,我便回临市。”
“你爷爷可是谢宗城?”
“黎奶奶和我爷爷是旧识吗?”
颜娟摘下老花镜,用布细细擦拭着,年轻时候的谢宗城,整个大河村谁不知道?
心高气傲谁也压不住管不住,谁见了不说一句野鸭仔,那么独来独往的人,偏偏和颜娟还有平日队里沉默寡言的黎国平三人撘了伙。
直到北漂热潮,三人志向不同各自选择了想走的那条路,黎国平考了铁饭碗,颜娟当上了老师。
从此再也没有谢宗城的消息,颜娟感觉时间总是追赶人,一晃几十年过去,草木青山皆是过往云烟,唯独故人留在了过去。
颜娟叹了口气,生死非人能左右,她慈爱的摸摸男孩的脸庞,温和的说道:“你爷爷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面子了。”
在外面争了一辈子,最终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家财万贯也好,贫困潦倒也罢,最后要的,不过一个归家是了。
见到这孩子第一眼,她便觉得有一种熟悉感,原来骨子里流着同样野性奔流的血液。
只不过,和谢宗城不同的是,这样难以驯服的野性被眼前看似温和的少年狠狠地压抑着,颜娟想,总有一天,这股骨子里叫嚣着的力量,会以更加强烈的方式冲破束缚。
野兽,本就是难以驯服的。
*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黎鹿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昨天晚上她不经意间听到颜娟和宋枝花讲起往事,得知村里的墓园建在了在往南走的竹林后面,晨间雾还未散去,黎鹿出发了。
墓园寂静无声,除了上空偶尔飞过的鸟类,便只有一排排墓碑矗立着。
她沿着阶梯寻找着默念的名字,终于在一处干净无尘的碑前停下了脚步。
谢宗城之墓。
有人打扫过了,小石桌上摆好了酒和一些水果,旁边放着一束鹤望兰。
黎鹿拿出一盒柿饼,奶奶说,谢爷爷年轻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一口,黎鹿原本想着去镇上超市看一看,谁知今早一盒柿饼安安静静的被人放在桌上。
想来是,奶奶觉得谢爷爷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也不希望自已以这种方式见到昔日旧友吧。
“谢爷爷。”黎鹿微微弯腰,拂去碑上风吹过来的枯枝败叶。
该离开了。
墓园门前,谢烬野沉沉的站在原地,眼睛随着女孩转身离开恢复了神色。
他沉默的走到墓碑前,木制的盒子装满了金黄灿灿的柿饼,为这孤寂的地方带来一抹鲜艳的颜色。
他取开,拿出一块放在水果盘子里,说过无数次的话语脱口而出,“很甜,但是爷爷不能偷偷吃太多,您身体受不住。”
墓园只剩风声在耳旁回应,谢烬野站起身来,眼眶酸涩,他挥手告别,
“下次再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