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季潇见他答应了,便冲他拱了拱手,道:“穆家世子爷……明日你们……你们……就要成亲了,我当……当说声恭喜,恭喜你们……百年……好合。”
穆安见他站也站不稳,说起话来口齿不清,便也没将他的话当回事,只回了句“四郎有心了”便将他一把扶住,朝身后的随从沧明道:“去把邢仲潇找回来,让他将四郎接回去。”
沧明应了一声,便转身纵马去了。
邢季潇将手臂从穆安的掌中扯了出来,又拱了拱手,道:“日后,未萌她……她就托付于你了,望你务必……务必要好生……待她。”
穆安抿了抿唇,他忘了,邢季潇这小子心里一直惦记着未萌呢。当初知道自已同未萌定了亲,邢仲潇说他连着好几日都没去书院。
原来,直到这时候,他竟还是放心不下。
按捺住心头的一丝不快,他缓缓说道:“未萌是我穆安的妻子,我自会好生待她。”
邢季潇闻言,抬手指了指他,旋即却捂着脸呜咽起来,半晌,才抹了把脸,道:“她在长公主府上……被关了……十六年,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否则,我……我……”
我了半天,他也没将狠话说出来,又哭了起来。
穆安心头隐隐有些不悦,可眼前的人毕竟吃了酒,还哭的悲悲戚戚像个孩子,更何况,他还是邢仲潇的亲弟弟,他强忍着点了点头,也冲他拱了拱手,冷声道:“我会好好待她的。”
邢季潇“嗯”了一声,抹了脸上的鼻涕和泪,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踉踉跄跄朝前去了。
穆安侧过脸,有些嫌弃地瞧了瞧自已的肩头,又瞧了瞧面前那瘦高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目光垂了下来,便瞧到地上黑乎乎一小团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捡了起来,借着店家的灯光细细一看,却是一个大红的宝瓶状香囊。
这香囊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穆安细细想了想,却不由得一怔,那天在沐光寺,未萌匆匆捡起掉在地上的香囊塞进了袖内,那香囊似乎也是大红的,而且也是一样的宝瓶形。
穆安攥着香囊的手微微紧了紧,旋即抬眼朝前望去,那背影已经快要瞧不清了,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踉踉跄跄,留下一片时断时续的呜咽声。
穆安的目光沉了下来,暗夜一般。
第二日,未萌早早便被喜娘叫了起来,胡乱吃了两口,便由着众人将她围在当中穿扮起来。
镜中的人一袭大红衣衫、明艳照人,可她也顾不得去看自已,透过镜子将身周的人看了个遍,却并没瞧到云姨的身影。她扭头,正预备在额上描花钿的喜娘忙停了手,道:“二姑娘且坐好了。”
锦瑟瞧到了未萌的目光,上前问:“姑娘要找谁?”
“云姨呢?”未萌问。
锦瑟忙说道:“我去请云姨过来,姑娘且先妆扮着。”
未萌点头,心里空落落的,牵线人偶般由着喜婆们在脸上摆弄。待那精致的花钿描好了,才瞧到镜子中出现了云姨的面孔。
未萌挤了笑扭过头,却见云姨也笑着望着自已,一双眼睛却肿的像桃子一般。
瞧到她的眼睛,未萌的泪再忍不住了,起身抱住云姨,眼泪便肆意落在她肩头。
云姨也跟着落泪,未萌是她一手照料长大的,在她心里,她早便是她的女儿了,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一别,云姨心里空落落的疼。
一旁的喜婆忙上前拉了她,道:“二姑娘,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了。”
云姨也忙抹了泪,冲未萌摇了摇头,道:“不哭了,乖孩子,你要好好的,云姨才能放心。”
未萌哽声答应了一声,“云姨,你也一定要好好的,遣人递信给我。”
云姨点头,未萌便被那喜婆们重新压下坐在秀墩上,任她们在自已脸上描画着。
待妆扮妥当,未萌瞧中镜中的自已,头上凤冠精巧华贵,沉甸甸的一座山一样压在头上。再细细看去,刚哭过了的缘故,眼睛有些发红,配着额上的大红描金花钿,倒像三只眼的红眼怪。
她轻叹,果真还是不能哭,哭过了的新娘子像个妖怪,还说什么要去引 诱穆安,怕是他掀了盖头便被自已吓个半死。
索性吓死倒也罢了,未萌望着自已红红的眼睛,腹诽道。不过倒也怪了,明明是要见到他了,可眼皮子却没跳。想到这里,她忙又呸呸呸了几声,每次跳了都没什么好事,还是不跳的好。
对着镜子发了一阵呆,喜婆便扶她站起身来,众人簇拥着去了正厅。
出阁前要听父母训诫,未萌了然,定然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戏码,干脆摆了戏台得了。
虽然没摆戏台,可正厅内还是围了不少人,沈怀正和安乐高高坐在当中圈椅上,端出一副慈爱高堂的模样来,笑盈盈地望着款款走来的姑娘。
平素她一向素净惯了,头上也不过几枚簪子,如今这么盛装打扮起来,倒真可谓是国色天香,叫人挪不开眼睛。
安乐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沈怀正。
沈怀正倒是一脸的平静之色,见她站定了,才微微点了点头。
安乐收回目光,缓缓开了口,不过是些嘱托她日后要孝敬公婆、体贴夫君等老掉牙的陈词。
未萌一一点头应了,安乐便接着笑盈盈地说道:“去了穆家可不能像是在自已个儿府上一样任性了。你是世子夫人,要心胸开阔,待下人可不能太过苛责。”
未萌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昨儿她替锦瑟出了气,打了王孝德一顿,他鬼哭狼嚎,想必安乐早就知道了。
昨日没来寻自已的麻烦,听说还连夜将王孝德夫妻送去了庄子上,平白受了气,安乐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敲打自已的机会。
未萌咳了几声,才道:“正是因着要去穆家,怕自已的人行事没分寸,给我们府上丢脸,才特意罚了那偷东西的下作东西,以儆效尤。”
安乐不防她竟找了理由将自已的话堵了回去,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这么说什么意思,倒显得自已姑息,连下人偷东西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四周都是宾客,也不便同她当众掰扯。
她深吸了口气,只幽幽道了句“罢了,终究是我太纵着你了。”
未萌心头冷笑,这里可比戏台热闹多了,明明想要发作,转眼倒又是一副悔不当初的慈母模样。
安乐不再开口,沈怀正便接着嘱咐了几句,话说的极其简短。临了了,他加了一句“本想着让文六随你去穆家,好替我们照料你,可他毕竟年纪大了,难免有疏漏。为父思来想去,还是让徐挺随你去吧,有他从旁照料,我们心里也安稳些。”
目光望了过来,所有的心机都藏在那爱之深切,计之深远的关切背后。
未萌垂眸,总之他定是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在穆家安插眼线的机会的。没了文六,又来了个徐挺,好在这人年纪略浅些,比文六好应付。
二人“谆谆教导”之后,便听得外面一阵锣鼓喧天,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喜娘便扯着嗓子喊了句:“新郎官来结亲了!”
一方大红的百子盖头便覆了下来,未萌只瞧得到脚下的凿花地砖和满眼的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