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萌望着杜若,她一直在穆安身边伺候,屋里屋外、甚至外面书房都是她在打理,这么多年下来,早将他的喜好刻在了骨子里,对她来说,他就是她的那方天地。
而自已呢?经年累月下来,未尝不会和杜若一样。
未萌摇着团扇的手顿了顿。
就在方才杜若说话间,她已然开始想象那俊眉修目的男子一袭荼白的家常衣裳坐在书案后,执剑的手捧着书,又会是怎样的超脱模样?
她会想象他瞧到自已,又要说出怎样暧昧的话来,他那深邃的眼睛,又会泛出怎样瑰丽的光彩?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
未萌心下一紧,旋即猛地摇了几下手中的团扇,夏风拍打在面颊上,让她一分分变得清醒。
从前在星辰阁时,她和云姨相依为命,事事有云姨应对,她什么都不用管,似乎只要身边有云姨在就行。
后来嫁来穆家,穆安对她颇是用心,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点。她又如同回到了星辰阁,只要有穆安在,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前日在万珍楼,未萌也看清楚了,她已经对他产生了依恋,那种和云姨一样相依为命的依恋,她甚至想要他全身心地陪着自已过乞巧节,而不是去见卢麟。
这样下去,自已就和杜若一样,将他视为自已的那方天地。甚至,她还不如杜若,杜若以后还会嫁人,会有自已的生活。而自已只会困在观心斋这方寸间。
那这里和星辰阁又有什么区别呢?
未萌想到这里,不免心惊。原来能困住自已的,不仅仅是那紧锁的院落,还有自已的心思。
好在一切才刚开始,往后要将心思从他身上收了回来,放在自已身上,才不会被困住。
天大地大,这繁华喧闹的世界大有可为。
未萌长舒了口气。
傍晚时分,穆安下值回到了观心斋。
绕过照壁走了进来,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声响。再抬眼望向廊下,竟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只有几盏羊角灯在微风中孤寂摆动。
他脚上顿了顿,按捺住心头的困惑大步朝屋内走去。
未萌竟也不在屋内。
心里忽觉得少了些什么,穆安掀起袍摆靠在圈椅上坐下来。旋即也有些觉得好笑,成亲还不足两个月,他却已经习惯了屋内总有人等着他,习惯看到她瞧着自已时眼中闪动的光彩。
这习惯养得还真快。
他拎起茶壶给自已倒了盅茶,又朝外看看天色,今天确实比从前回来得更早些,毕竟自已是头一天去当值,她或许不知道自已已经回来了。
吃过了茶,他随意擦了把脸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才看到杜若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夫人呢?”他摇着折扇,曼声问道。
“您回来了?”杜若似乎也有些意外,将手中的大红雕漆托盘搁在八仙桌上,答道,“夫人在执玉堂呢,歇过晌就过去了。”
穆安哦了一声,目光落在那雕漆托盘上,里面是叠好的素色宫绸,约莫半匹左右。
她果然是将自已放在心上的,昨天夜里刚扯坏了里衣,她这么快就已经准备好面料了。
“这是做什么的?”他似是随意一问。
“夫人今日说要做盏美人花灯,特意去库房上寻了半匹上好的宫绸。”杜若一五一十地答道。
穆安挑了挑眉尾,又看了看那宫绸,色泽温润、做工极好。这料子颜色素净,做里衣既柔软又舒服,她怎么想起来要做花灯了?
心中压下去的失落又蔓延了上来,穆安收了扇子站起身来,“我去执玉堂,回来了再摆饭。”话说完,大步朝外去了。
杜若觉察出他言语中隐隐有几分不快,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出了抱厦,忍不住摇了摇头,奇怪,难道是自已哪里说错话了?
穆安路上走得有些快,直到了执玉堂的月洞门上,他才放慢了脚步。
自已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要兴师问罪不成?不过是一件里衣罢了,她既然答应了定是会做的,岂又急在这一时?
做美人花灯好啊,说不准她画好了美人还要自已题字,二人一道动手做的,琴瑟和鸣,谁说不是闺中之乐呢?待中秋节便可以悬在廊下,一抬眼就可以瞧到,甚好。
他缓缓吁了口气,踱着步子进了执玉堂。刚走到抱厦间,就到里面的笑声。
“你们不知道那镇抚有多惨,我听说虎贲卫的指挥同知马上就叫人请了跌打大夫过来。怕是没一个月养不好……”
竟是穆泽的声音,穆安有些意外。穆泽在羽林左卫当值,看来今天虎贲卫发生的事情,都传到其他卫所了。
丫鬟瞧到他来了,一面掀了青篾帘子,一面冲里面道:“世子爷来了。”
穆安走了进去,便瞧到众人都在。许氏和殷氏、白氏坐在当中的临窗软塌上,西面的几张椅子上,未萌、顾氏和穆薇挨着坐着。另一侧则是穆泽一人,他手中还拿着一柄合上的折扇,说书人一般。
上前给许氏几人请了安,穆安在穆泽身旁坐了下来,目光随意扫了一圈,便落在了未萌身上。
她仍是早上那雪青的罩衫,气韵温柔,衬着白玉般的肌肤,如同一朵芙蓉花。
只是她的目光却没望过来。他这才赫然发现,她面前还立着个小人,正仰着头望着她,口中一迭声叫着:“还要、还要……”
未萌的目光一直在对面的小人身上,她伸手拍了拍穆祯圆圆的小脸蛋,柔声道:“祯哥儿还要吃葡萄,那伯母剥给你,最后一个了哦,否则吃多了会肚子痛。”
声音与她的目光一样,都是极其温柔。
穆祯连连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嘻嘻地说:“嗯嗯,好、好……”
未萌便从一旁的青花裂纹盘子里拈了枚紫红的葡萄,纤长的手指轻动,那葡萄便露出了翠玉的果肉,晶莹剔透,甚是诱人。
穆安瞧着穆祯张开小嘴,就着未萌的手将那葡萄几口吞了下去,心下竟有些替那颗葡萄可惜,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能尝出味道才怪。
再看未萌,已经拭净了手,笑盈盈地瞧着穆祯,眉眼间都是宠溺。
穆安不由得轻咳了一声,细细想想,他似乎还没吃过她剥的葡萄呢,别说是葡萄,就是一颗果子也没吃到过。
“少骞,你弟弟说你今儿头一天当值就把人打伤了?”许氏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