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的巫咒,截断了我的命线。最后的意识里,我看见铁面脸上,肆意如风的恐惧。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耀眼的白光中,化作不实的光晕,遽之消散。
这座城池,一刻间分崩离析。下一秒,铁面你会在哪儿……而我……是否还会睁开双眼……
就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了吗?
一股冰冷,刀口紧贴皮肤的冰冷。
像是水浪一波又一波,打在我身上,寒冷的液体渗入毛孔。这,不是一个死人该有的感觉。
像是划破天空的嘶鸣,我闻到到了海的味道。
身体似乎在摇晃,视线被一抹白芒刺穿,一片混沌。
我听到稀碎的声线,深沉沙哑,气若游丝。
“我那么害怕人们的言语。
他们把一切说得那么清楚:
这叫做狗,那叫做房屋,
这儿是开端,那儿是结局。
我还惧怕它们的意思,嘲弄连着它们的游戏,
将会是什么,曾经是什么,他们什么都知道;
没有什么高山让他们觉得更奇妙;
他们的花园和田庄紧挨着上帝。
躲远点,我要不断警告和反抗。
我喜欢倾听事物歌唱。
你们一碰触它们,它们就僵硬而暗哑。
你们竟把我的万物谋杀。”
里尔克的那首充满“物诗”理念的诗信《我那么害怕人们的言语》。这是谁在念……我无力地撑开眼皮,眼下是一片蔚蓝。波浪层层叠叠,仿佛蔚蓝之下,匿藏着深渊之恐。
“我在哪里?”发觉说话很吃力,整个身体虚弱无力。我惶恐的看着这里的天空、大海、船帜,和眼前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严重脱水的三个人。
“塔尔塔罗斯。”其中年纪最老的,嘴角上的法令纹,像是在嘲讽,无力的悬挂着。当我听到他说塔尔塔罗斯时,我打了一个寒颤。
为什么我还在塔尔塔罗斯?为什么我又再次活过来?为什么,我还有“越狱”的记忆……
“看你紧张的,他跟你开个玩笑呢,那种神话里的东西你也信?”金色头发遮着他的半边脸,右边的瞳孔里,涂抹上了层灰耀白。他,有着和索伦一模一样的脸庞。我直直地看着好半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的平静,没有任何的讶异。
“大洋深处……”最瘦弱、最年轻的一个,哽咽着说话,像是快死了。刚才应该是他在念那首诗,他死灰的眼睛里。布满了饥饿、恐惧和交迫的绝望,他真的快死了。我恍惚的望着他们,望着眼前的一叶孤舟,望着深色的洋面下,隐隐约约潜藏的怪兽。
四周的空气里,满是恐惧的分子。
“文风,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多久……”
我问他们:“文风,是在叫我?”
头发垂脸的男子抬起目光,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弧度。“这家伙似乎已经被烈日、饥饿冲昏意识了。”
“不会吧,文风,你还好吗?”
“他昏睡了将近6小时,你觉得他会好吗?我们都不会好……”
“看来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大脑里弥漫的剧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撕咬我。铁面,是否逃出去了?
“文风,我是托比,他是罗根,快要死的那个是多姆纳尔,还记得吗?”脸上的法令纹犹如地下的虬根一样深。
我沉默着点点头,无力的靠在船的边缘。头仰着,空洞的望着漂浮的云层,暴风雨似乎在悄然酝酿。
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难道意识监狱只是我构想出来的吗?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极度饥饿、意识混沌的冗长梦境吗?
可那一切是如此的真实,眼下的一切也是如此真实,我凌乱的分辨不清了。
对于深海的即视感,好像是回到了1820年的天空。在南太平洋远离陆地的大洋深处,在海上漫长的漂流。那年,一艘美国捕鲸船被一头愤怒的巨大抹香鲸撞沉,随后梅尔维尔把埃塞克斯号海难与漂流事件改编为《白鲸记》。
也许我此刻面临的,就是当时的情与景,形与势。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眼前的是真实的,那意识监狱的一切就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我慌张的坐起来,去喝海水,咸得差点哽住我的喉咙。我听到罗根在对我喊:“那不能喝,你疯了吗,文风?”我颓然的坐回来,双手撑脸,发出痛苦的哀嚎。到底,哪一个是现实……
“我们在海上漂流了几天了。”我问托比。
“十天吧,塔尔塔罗斯号遇到强风暴,小艇在惊涛骇浪中震颤颠簸,船体破裂,上桅帆受损。沉了之后,我们就一直飘着。”托比将眼前的头发撩起来,露出整张苍白阴郁的脸。
“三十多号人,只剩我们四个了。”
我们默默念着船的名字“塔尔塔罗斯号”,难道所谓塔尔塔罗斯综合症,以及相关的一切的,其事实根据是从这艘船臆想出来的?
“其他人……都一起埋葬在深海了。”罗根点点头,浑浊的目光里,布满了恐惧。“我们,也马上会随他们而去。”
“操,你给我闭嘴。”托比怒目瞪向罗根,咆哮道。
“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你看多姆纳尔快要死了。”我和托比同时看向躺在一边的多姆纳尔,多姆纳尔闭着眼睛,微弱的呼吸几欲停止。
托比的目光转了一个方向,突然青筋跳起,抓住罗根的衣服,朝他的鼻梁狠狠打了一拳。罗根捂着鼻子,趴倒在船板上,哽咽着说:“我们都会死……”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连一点叹息声都没有。慌张、恐惧、痛苦、绝望,如同拼图一般完美而真实地嵌入在这艘四人的小艇上,浩瀚张惶的海洋深处。
持续不断的焦渴与饥饿,不断翻卷,不断重叠。这种感觉,一切都如此真实,一切皆如此令人惶恐。
我斜过目光,怜悯的看着多姆纳尔。他吃力地睁开眼皮,慢慢坐起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多姆纳尔掀起一丝痕迹,那是一抹苦涩的笑容。
我问他:“多姆纳尔,你刚才为什么要念叨里克尔的那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