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采薇突然上前握住顾清浅的双手,眼中突然流露出一股与她之前气度极不相符的凄然之色。
将死之人其实对自身的状况最是了解不过,有的时候,信任只是两个人眼神之间的一个交流。
况且,她冯美人若只是一个空有姿色的女子,又怎能独得帝王宠?
田御医之所以请顾清浅来,其实也是冯美人的授意。
毕竟容妃的那件事,冯美人清楚的很。
“那采薇的病就全都托付给郡主了,你只要尽力就好,若实在不行,也都是我的宿命。”
“郡主不必有丝毫的顾虑,你担心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安下心便好。”
她早就派人调查了顾清浅,便在暗中推了一把。
自已担心的事情?
顾清浅略微思索了片刻,近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囤粮之事,莫非南景灏遇到了困阻?
心中虽有疑虑,顾清浅还是谢了恩。
大宫女端了茶点上来,二人又畅谈了许久。
冯采薇本想留顾清浅在秀春宫用膳,结果王公公知会说皇上要晚些时候过来,顾清浅便回了相府。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顾伯铭一人在大堂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难以下口,看见顾清浅从外回来,放下了碗筷。
“浅儿还未用晚膳吧?”
顾清浅径直走了过去,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灿然一笑,“父亲的伙食可比清水苑小厨房的好多了,纵是未尝上一口,光从这色泽、味道就惹人垂涎。”
“父亲,可许女儿添双筷子?”
“你这丫头!”
女儿的亲近,让顾伯铭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甚至感染了侍候在旁的庞管家。
他不禁想:夫人在天之灵,定会为此欣慰的。
来人添了副新的碗筷,顾清浅坐在顾伯铭身旁,近得能瞧见他鬓角生得半缕白发,他何时有了老态?
顾清浅神情有些恍惚,目光渐渐飘远,时隔两世,他们父女二人竟是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她等了这么久......
顾清浅瞬间觉得鼻子发酸,红了眼睛......
整顿饭下来,顾伯铭并未吃几口,不住地往顾清浅碗里夹菜,倒似寻常家的父亲。
顾清浅一直埋着头,以防被人瞧见这副窘态。
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将碗中堆叠成小山的饭菜慢慢用完。
顾伯铭看着女儿将最后一口饭菜咽下,从怀中取出一个袖珍的玉盒,通体莹白,不夹瑕疵。
将其交到女儿手中,“这里面是一颗解毒丸,能解百毒,习武者甚至能精进功力。
此药是当年,神医赠与你母亲的,天下只有三颗,你保管好,若哪天......”
他沉吟了片刻,“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用它,但真有那日,你只要记得,保住自已的性命最为要紧。”
羊红膻的事情尚无进展,他隐隐担心,这似乎只是个开始,相府恐怕再难以平静,他断不能让浅儿有事。
顾清浅托着寒玉匣子,指尖传来丝丝凉气,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前世,她出嫁时,这玉匣就夹杂在嫁妆里。
她以为只是个好看的普通玩意儿,便随意搁置在梳妆台上。
一日顾安蓉到她院里,瞧上这冰凉的玉匣子,三言两语便索要了去,她甚至无丝毫的不舍。
如今想来,顾安蓉定是早就识得此物,而且知道里面保存着一枚珍贵的解毒丹。
以致父亲掺在了陪嫁的物件里,仍是心心惦念。
怪不得后来连赢天遭人暗算,中了剧毒,她求来小舅舅都未能使其痊愈,却被顾安蓉救了性命,竟是依仗着这颗解毒丹。
握了握手中的玉匣,顾清浅才察觉到,父亲一直都是深沉地爱着她的,前世她被恶人迷了双眼,才会分辨不清......
“多谢父亲。”
顾清浅行了一礼,声音有些哽咽。
顾伯铭笑了笑,想要抬手抚摸一下女儿的长发,但犹疑片刻,终是放下了。
这么多年,亲近顾清浅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生疏。
“你且不要与后宫之人走得太近,免得伤了自身。”顾伯铭提醒女儿道。
之前容妃和皇后召见她还算情有可原,但今日,他听说冯美人也唤了女儿到秀春宫,他不得不提防。
女儿的身份太容易招惹嫔妃、皇子们的拉拢,和有心之人的暗算。
稍有不慎,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顾清浅应允道,心中却百感交集。
如果可以选择,她怎么会愿意涉足这水深火热的泥潭?
但她不能枉费重活一世的机会,定要手刃负她之人,护她所爱之人周全。
用过茶水,顾清浅告了退,回到清水苑,便让碧灵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宫中的东西虽好,总不如家里的用着习惯。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是西沉。
清水苑院中有一大潭活水,四季不结冻,天冷的时候甚至能瞧见腾腾的雾气。
澄黄的夕阳打在上面,泛着莹莹光泽,似一面有魔力的铜镜,将人的魂魄摄了进去。
“小姐。”寿方在外唤了一声,将顾清浅拉回了现实。
“快进吧。”碧灵放下手中的衣物,小脸一板。
“都这时辰了,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过了戌时,下了门,仆役是不允许随意进出后院的,否则定会招人非议。
她倒不怕寿方背后被人议论,可断不能让自家小姐沾了旁人的唾沫星子。
寿方自然知道轻重,但小姐之前吩咐过,若收到书信定要想办法在第一时间送到她手中,是以匆匆赶了来,估摸着时间,还好差一刻钟,不然他真地难辞其咎了。
“你且下去吧。”
顾清浅接了书信,用眼神示意了碧巧将寿方送出后院,以防误了时辰,被掌门的嬷嬷扣住。
信封上竟是一字未写。
顾清浅拆了封,拿出信细细读过。
囤粮之事再遇困阻,皇上始终不愿松口,六皇子在信中表示万分的抱歉,奈何他被困通州,现下与苏热二人,实在无法赶回京中彻底解决此事,希望能再宽裕他些时间......
折了信,顾清浅信手便在桌上的烛火里将其燃成了灰。
看来,冯美人所解决的就是这件事情,顾清浅舒了口气,此次倒多亏了她啊......
翌日。
顾伯铭下了朝,与他同行回来一位女子,是昨日顾清浅在延禧宫见过的大宫女,奉皇上之命接顾清浅到皇宫,治疗冯美人的失眠之症。
顾伯铭无法拒绝,只能亲自送着女儿离开。
皇上已经下令,顾清浅一日医治不好冯美人,便一日不能离开秀春宫。
顾伯铭实在无法预估出,下次再见女儿能是何时。
而宫中也已传开,冯美人仗着宠爱,央求皇上将顾大小姐“请”到秀春宫,为她医治。
顾清浅十分欣赏这种的做法,既保全了她不受皇后、容妃等妃嫔及大臣的猜疑,又免除了她诸多麻烦。
最起码,若是她开口要到延禧宫小住几日,顾伯铭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冯美人将顾清浅安排在了东厢,方便看诊的同时,又省得皇上来秀春宫时惹出尴尬。
房间的布置几乎与相府的一模一样,看得出着实费了番心思。
当天,田御医率领二十位太医出发前往通州,贾院判携太医院众人送行,顾清浅也位列其中,倒是未见于良才,和那传闻中的院使的身影。
送走了田正祥等人,众人丝毫不敢多留,生怕顾清浅叫住自已,同她一起医治冯美人的失眠症。
想田御医是何医术?
都未能将冯美人的病治好,顾清浅一介黄毛丫头,能解得了一次容妃的毒,可未必能再有运气治愈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