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和吃完最后一颗冰糖葫芦,舔了舔嘴唇,如今他的身高已经快到师尊的肩膀处不需要像以前一样仰头看人说话。
街道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随着他们靠近人流中心,越发拥挤,左银远远就看见前方热热闹闹围着一群人,戏班子卖力表演。
森和从未来过这场合,给挤的七零八散,越发把二人交握的手拽牢,虽已入春衣衫却还需两件,
春风携带着冬日的寒意吹到人群中却变得暖洋洋,交握的手心不知何时变得黏腻但两人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森和想,应当是自已出汗了,回去之后要跟师尊说少给他穿一件衣服。
左银牵着小孩往人群中挤,“师尊带你去看看戏班子,保准有意思。”一时竟分不清是谁想去看。
森和好字还未说出口,一不留神被人群涌进涌出的人一撞,晃了晃脑袋于是便和师尊冲散了。
回过神只能瞧见一抹鲜红的衣角,眼看着师尊即将消失在视线里,森和也顾不得矜持礼仪了,径直伸手去抓她的袖子,焦急道:“师尊!”
“左银!”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很平常的一个夜晚入睡前森和拉住对方的袖子 ,询问师尊的名讳。
那是月光倾洒下一小块恰恰好照亮师尊带笑的脸庞,他听见师尊清冷的嗓子说了句:“大逆不道。”
那一晚,森和便知道了师尊的名讳。
……
然而现在人群实在拥挤森和被无数人推挤着,又没有成年男子那般高,手指好不容易碰到师尊的衣袖却是从指尖划过,森和眼睁睁的看着左银没入人流,不见了踪影。
他往前行走追赶,如逆水行舟般艰难,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片鲜红衣摆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
森和焦急寻找,可他四处顾盼只见长街灯火朦胧,各色花灯点缀其间伴着烛火,将人淹没在明亮的光晕里,行人无一不挂上幸福的笑容,花灯夹杂着城头零星的烟花汇成一条暖黄的长河,河中央有无数条游船或唱或饮。
行人来来去去,父母携着幼童,好友勾肩搭背三五成群,情人互挽着手臂卿卿我我,他们一一从森和身边路过,各有来处,各有归处,独他一人不知来处更不知何归。
人人欢声笑语,离开师尊后森和发觉这一切虽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独自站在人间最热闹的地方,心生无力倍感寂寥。
父母,朋友,情人这些最平常的东西却是他一生中可望不可求的。
他依旧与人间格格不入只不过有一人劈开高墙闯入他的堡垒,势必要带他出去走走。
只不过那人去哪了呢?
森和被人群挤着,如一棵没有根的草,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戏班子台前,再好的民间戏耍饶是自已没见过,他都觉得乏味到了极点。
他想要不自已先回避世山等着师尊归来?如今他也会了些御剑术法只不过距离之远怕是做不到。
森和迫切的想师尊传音给他,这样他就不用像迷失方向的羔羊只能原地着急,但又一想此处鱼龙混杂,少不得修士,贸然在凡间用灵力怕是不妥。
所以他只能等庙会散了再去寻人这是最好的办法,森和往后退试图冲开人群,却忽而被人拍了肩膀,就在他回头的功夫,又挤出去了几步,等真正站定时师尊就在他身后单举着手臂,虚虚放在自已腰处,害怕他摔了。
就这么小小一个动作森和便说不出责怪埋怨的话,愣愣的看向戴了个面具的人。
面具画了墨色油彩,眼线上挑斜飞,似虎似猫乍一看有些吓人,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左银瘦削的下颌线,薄唇翘起。
左银见小孩半天没动静,以为没认出她便将面具掀到眉眼处,无奈道:“森森是我,师尊。”
森和没说,其实第一眼哪怕只是一个神韵他也能认出来,可他还是配合的喊上一句师尊,又见对方重新把面具扣上。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个仰头一个垂眸,有醉酒的才子词人从身边踉跄而过,口中胡乱吟咏这些词,依稀是“人间”“两情相悦”“佳人”……情诗。
左银带着墨色面具,广袖宽袍换作了束口常服,连最爱穿的红色衣衫也换成了白衣清浅的眸子里盛着笑意,深琉璃色的瞳孔倒映着自已的面孔。
森和好似从里面看见了属于他的人间。
左银见小孩一直没有反应还以为在生自已的气,“森森,不要生师尊的气好嘛?刚刚人太多了,这不师尊也找到你了。”
森和想说自已没生气,话到嘴边又成了,“师尊你带我去看杂耍,森和就不生气了。”
左银哑然失笑,抓紧小孩的手以免在弄丢,又掉头往人群里挤,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块空地。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代有电视在说她活得够久了,这种小伎俩早就腻味了,看了看想走,扯了扯小孩发现没扯动。
低头一看发现对方早就看入了迷。
杂耍在这年头是稀罕玩意,周围给堵的水泄不通,里里外外都是人,夹杂着鼓掌和叫好声,他们现在刚好看到表演钻火圈。
火光不仅照亮了周围还照亮了小孩不可思议的眼神。
哎,差点忘了,森和没看过,爱看。
左银环视一圈这么站着也是个事,瞧见不远处有一酒家,牵着人往外走,她没和森和说换一处地方看,便见他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得,却又不说。
小别扭。
庙会当天座无虚席,还好她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当即给掌柜的要了个视角最好的雅座,点了几盘茶点,小孩爱吃甜她又点了几道甜口菜。
森和便知道对方的心思,心里暖洋洋,半撑着额头靠在窗框看下方的杂耍,刚好演到喷火,光着上半身的高大汉子高喊一声,震得鸟雀乱飞,再是含了大口酒,往手中火把一吐,竟喷出三丈高的火焰,火焰远远燎上来差点能烧到酒家的酒旗。
森和眸中火光一闪,他愣了片刻,微不可察的后退了些许,等火焰消散空中,才缓缓将身体坐正。
左银倒酒的动作一顿,问道:“吓着了?”
森和吃了一块手边的糕点,“没有,只是觉得神奇。”
左银心说这不是问到我专业上来了吗在现代早就知道其中的奥秘,她俏皮的眨眨眼,卖弄道:“想知道吗?”
森和急急吞下最后一口,小鸡啄米般点头。
“大概是火把酒精蘸水,喷出时温度不高再加上杂耍也算祖传手艺,练习时有诀窍。”
她说完后见小孩东西也不吃了,呆呆的望着自已,她敲敲桌子,“这是怎么了?”
森和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尊什么都会太厉害了。”
起初他以为师尊只会修炼之事,今日才知师尊博学多才不限尔尔。
左银心中好笑又实在喜小孩夸奖,为对方夹了一筷子刚上的菜,“尝尝看,他们家的招牌糖醋排骨、菠萝咕噜肉、松鼠鳜鱼。”
森和一一尝过去,眼神越来越亮,在宗门谢师姐做的菜虽然好吃,但众口难调他时常觉得缺点什么,如今吃了这些菜,他才感到人生美满。
“师尊我们以后可以经常来吃吗?”森和满足的眯上眼,像一只小猫。
左银陪着他吃了点,她不好甜口便放下筷子,想了想实在不能拒绝小孩的撒娇,“以后有空练完功,为师可以带你来。”
森和想了想,发觉机会不多,讨价还价道:“其实我可以学的,日后师尊和我能在无名峰上吃。”
这小子还没放弃做饭的想法呢。
左银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不然定是能从其他地方钻空子,不过,“…要等云隐秘境之后。”
“好!”师尊答应就好了。
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小孩一个人扫光大半,见师尊还带着面具奇怪的问:“师尊,为什么你要带面具还换了一件衣裳。”
“不想被人认出来。”
宗门数家,避世山为首,剩下杂七杂八的门派数不胜数,左银甚至认不全,但不代表她不认识别人就认不出她来。
早些在东海和一群老古板抢东西,指不定老古板回去后在弟子面前怎么骂她还不知道呢,现在撞上少不得惹一身腥。
森和见师尊不想多说便识趣没有多问,继续埋头吃东西,左银这才知道小孩不是一般喜欢吃甜口。
三盘菜一盘不剩。
她又开始担心小孩长蛀牙了,修士应该不会长蛀牙吧?
刚说完,隔着一扇屏风隐隐传来动静,小二一口一个叫着仙人,左银喝了口酒真是说不得,说什么来什么。
森和知道左银不想暴露身份,不再一口一个师尊叫着,继续看窗外未结束的杂耍,修士都是耳听目明之人,哪怕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听见身后的弟子们要了两坛好酒,说起近些年的宗门间的趣事。
修仙界一年也发生不了几件大事,大事特指天才或者宝物出世,哪个大能走火入魔或者闭关突破。
上一件还是避世山掌门半步踏入成仙,这回还是与她有关,只不过说话人语气愤慨不已:“师父本来去东海寻宝物,有了消息哪只半路杀出个避世山掌门,来了个截胡,你们说气不气?!”
另一人道:“本来二人是合作关系,修士最恨言而无信之人,实在过分!”
有人禁言,“小心隔墙有耳,被听了去影响不好。”
屏风另一边。
森和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戴面具了,可惜他们口中的避世山掌门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师尊。
“师尊,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左银冷笑道:“我竟然不知何时与云渊宗长老合作过,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说罢,左银把一对珍珠耳坠放到森和面前,直言说:“这是师尊给你歉礼,你且留着日后对你的修为有益。”
耳边对师尊诋毁的话语还在,被议论的当事人却笑意盈盈望着他,桌上的耳坠安安静静摆着,无光自亮。
无端的,森和想到了那晚在院子里看见的那颗红玛瑙色的耳坠。
森和伸出手,把珍珠耳坠握在手中,凉意浸满手心,“谢谢师尊。”
见小孩喜欢左银便放下心来,她还担心对方嫌弃是女孩子的首饰不接受呢。
屏风外的人还未离去,他们只好继续坐在这,左银喊小二又重新上好酒还没温好,便看见小孩跑过来。
“师尊你可以帮我戴上吗?”森和摊开手,掌心赫然是那对被自已体温捂热的耳坠。
“咦?”左银接过,也没说什么不就打个耳洞的事,她手摸上圆润饱满的耳垂,异于常人的体温她早就习以为常,忘了提醒森和。
“森森,你耳垂怎么这么红?”左银打之前见小小一个耳垂跟充血一样,“很紧张吗?要不要过几天或者长大一点在打?”
师尊总是认为自已还小……森和抿着唇,看着窗沿挂着的花灯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师尊,你打吧。”
“那行,可能会有点刺痛。”
见师尊没有在揪着自已莫名发红的耳垂问,森和放下心来,好近……师尊的呼吸浅浅洒在自已的脸颊侧,夹杂着他喜欢的幽香。
“打完了。”
呼,总算是完了,森和不着痕迹松口气,不然真怕自已脸红到脖子根。
他摇了摇头,忽视那点不适。
左银看迷了眼,男主本就生的雌雄莫辨,尤其是孩童时期更是像个洋娃娃精致,如今添上这对耳坠更是让人离不开眼。
她捏了捏小孩的脸,“我家森森真是好看。”
于是森和不争气红了脸…
屏风另一侧修士换了话题聊,些许喝得有些醉说话也带上大舌头,“再过一个月就是云隐仙境开启的日子了,到时所以宗门都会前去。”
那人嘿嘿一笑,“听说云隐仙境提前开启是有宝物出世,到时候走运的话还能碰上一二。”
“别忘记了,这回避世山全宗门都会去,我们的机遇可不大。”
避世山是全宗门之首不是白叫的,大乘期的掌门,天子骄子比比皆是。
……
左银一闲就喜欢逗人,恰好另一边又在说云隐秘境之事,她便起了个话头,“森森,到时候的历练紧张吗?”
森和扭头认真道:“师尊,我会赢的。”
“森和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