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倒是没往别处想,她一向就不受郭母的待见,今日若不是为了庆贺郭旸科举高中,她甚少有机会能与郭母同桌吃饭。
“是啊,大嫂膝下虽说只有旸儿一个,可他年纪轻轻就如同大伯当年一样,得了个探花郎!暇儿,学业上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得多去问问你大哥哥……”
袁氏与郭母同为世家出身,平日里来往得比较多,郭暇自幼也与郭旸要好,学问上的底子也不差,他日高中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唐十鸢见郭母先是象征性地回敬了刘氏一杯酒,扭头就与袁氏坐到了一处,丝毫没有理会刘氏错愕的眼神。
见郭母没将她放在眼里,刘氏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怒火,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唐十鸢没有理会她们三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正准备找个借口提前离席,郭寅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旸儿,眼下你已然有了官身,这子嗣一事也该抓紧些了。”
郭寅脸上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他上下打量着唐十鸢与郭旸二人,看样子是想让他们二人立马表态。
“父亲说的是,儿子记下了。”
郭旸站起身来,点头称道,他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自从与魏姒相认之后,唐十鸢在他眼里变得更加不值一提,他又怎会让唐十鸢顺理成章诞下郭家子嗣。
唐十鸢心下一冷,子嗣一事,对她来说不亚于锥心之痛,想起前世自已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心中对郭旸与魏姒的恨意不断翻涌升腾,口中已布满了铁锈味。
唐十鸢不动声色地回了房,落英与折梅二人眼见她不发一言,也没出言打扰,而是默默地退到了门外。
“也难怪姑娘难过,没了娘家人的依仗,郭家变脸变得比谁都快,就连姑爷也一样!”
“谁说不是呢?看姑娘前些日子的动作,咱们迟早得离开郭家这个是非地。”
……
落英与折梅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到了唐十鸢的耳中。
这段日子以来,唐十鸢与郭旸二人近乎无言,她们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唐十鸢与郭旸之间的变化。
春已至,寒夜依旧,第二日一早,青阳长公主府的人就敲响了郭府的大门,来人言简意赅,请唐十鸢立马过府一趟。
见状,郭母也不好阻拦,她今日本想领着唐十鸢出门开上几服药,好好调理身子,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府的人径直带走了唐十鸢。
青阳长公主府所处的开化坊,距离朱雀门不远,先帝膝下唯有一女,在其还未下嫁唐家之前,说是集帝王万千钟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姑娘,到了。”
为免郭母趁机搞些小动作,唐十鸢特意留下了折梅,仅让落英跟了来。
唐十鸢缓缓走下马车,站定后,青阳长公主府六个大字随即映入眼帘。
自从唐集先携三子战死疆场后,青阳长公主肝肠寸断,也曾数年不与唐家人往来,生怕触及伤心事。
直至青阳长公主代亡夫过继唐六慧亲兄唐季秋为嗣子,才又与唐家重新熟络起来。
前世,唐十鸢只在出嫁前来过长公主府,后来,府中没了主人的看顾,日渐败落,宋王登基后,才又将此处赐给了他人居住。
在府中下人的带领下,一应亭台楼阁纷纷入眼,还有接连不断,不论走到哪,皆遍植四周的梨花树。
唐十鸢依稀记得,这些梨树有不少都是唐集先亲手所栽,至于其他的也都是她三位故去的堂兄种下的,只因青阳长公主单名一个“梨”字。
梨与离同音,当初,青阳长公主骤然听闻唐集先四人死讯,悲痛之下本想将府中梨树尽数砍去,最后仍是不舍,如今园中梨花入户,却再不见佳人丛中笑颜。
“姑娘来了,殿下已久候多时。”
迎接唐十鸢的正是青阳长公主身边的靳嬷嬷,她自幼陪伴青阳长公主左右,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只见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外,大老远就朝着唐十鸢伸出了手。
进门后,唐十鸢一眼便见到了坐在上首的青阳长公主,数年不见,她的模样与唐十鸢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岁月于她而言,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素素来了,来,坐到我身边来。”
青阳长公主将唐十鸢拉到身旁,好好端详了一番,过了许久才道出了两个字。
“瘦了……”
唐十鸢强忍心中悲戚,回之微笑,前世,她在青阳长公主有难之时,受郭旸蛊惑,向父兄隐瞒了真相,让唐家失去了这道最后的庇护,最终任由他人宰割。
“……大伯母近来身子可好?赠药之恩,素素还没来得及向您道谢。”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客套话往后不必再说。今日让人将你请来,不为别的,只为你信中所写。信我都看了,但尚有疑惑之处,需听你亲口解答。”
说罢,长公主将下人们遣走后,房内独留她们二人。
“素素,你为何在信中说,不久之后我将有一劫,这数年不见,你何时精通起了紫微斗数?”
唐十鸢尴尬地品了一口茶,脑海里正在盘算着,该怎么样跟青阳长公主开这个口,只因此事说来,必会触及她的逆鳞,但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大伯母,伯父与三位堂兄之死,并非意外,京中有人放心不下您,想让您远离这‘是非之地’,或者做一个永远不能开口之人。”
听罢,青阳长公主倏地就将还未入口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眼神中转瞬而逝的杀意,让唐十鸢心下一颤。
“你知道些什么?!又是谁让你来的?!”
感受到青阳长公主对她升起的戒备之心,唐十鸢不作他想,径直从腰间拿出了那柄障刀,将它递到了对方眼前。
“大伯母请看,这是我出嫁之日,亲手从父亲手里接过的障刀,想必您应该还有印象。今日我来,无论我知道些什么,皆与您殊途同归,初衷也都是为了替枉死之人昭雪而已。”
青阳长公主从唐十鸢手中接过那柄障刀,刀鞘处“飞鸢”二字,还是她当年建议唐集先刻上去的,她怎么会不记得?
回想当年,唐集先率三子出征漠北之前,特意选好了三样物件,就是怕错过唐家三女的及笄之礼,谁曾想他们竟会一去不复返,马革裹尸还……
唐十鸢手中的这柄障刀,在唐集先离世之后,青阳长公主早就送到了唐履先的手中,嘱咐他代替唐集先送给唐十鸢,他特意选了唐十鸢出嫁之日,才将障刀交给对方。
唐十鸢自出嫁后,便与长公主府来往不多了,从府中多年探得的消息来看,郭家疑点甚多,青阳长公主也不好打草惊蛇,坏了唐十鸢与婆家的关系,也更怕唐十鸢会为了婆家,选择袖手旁观。
但瞧着唐十鸢今日之举,青阳长公主一时之间,倒是看不透她心中所想了。
“你夫君郭旸,乃是新晋探花?”
“不错,我知道大伯母提及郭家所谓何意,请大伯母放心,我不日将会与他分道扬镳,再无任何瓜葛。眼下,解您之困,才是当务之急。”
唐十鸢知道,三言两语之间,青阳长公主不会相信她的话,更遑论与她推心置腹,将唐集先四人并非战死的疑点告知于她。为此,唐十鸢并不着急,因为她清楚,青阳长公主就算不信任她,也不会质疑她的用心。
唐十鸢站起身来,将青阳长公主右手捻着的佛珠一把夺了过来,拍在了桌上。
“请大伯母自今日起,将府中一切与佛家有关之物,全数赐予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