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裴晏川适时出声，唤了句云将军，那汉子才应声走进去，却仍是回过头，深深看了姜晚一眼，那眼神……
怎么说呢。
明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肃杀眸子，却忽然漾满了愕然喜悦，和不敢置信。
虽然姜晚知道自已长得不错，却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人见人爱，又想着自已一无谋财害命，二无坑蒙拐骗，即便这男人一只手始终握在刀柄上，该也不会抽刀劈她。
于是欣然起程。
出城的文书是提早就办好的，顺顺利利通过三丈宽的北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六月中下旬，山峦叠翠，草木挺秀，配以晴好的万里无云，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天气，小桃第一次出这么远门，难掩激动，趴在车窗边看见什么都是新奇的，小嘴叽叽喳喳个不停。
相比之下，姜晚倒是淡定许多，眼见离南州城越来越远，她在心里悄悄对埋骨故乡的于氏道：娘，女儿这就替你去京城瞧瞧三姨生活过的地方，你安息便是……
她默念两遍后，打开暗格，把娘临死前让克里木转交给自已的小木匣放在矮几上，又从荷包的夹层里掏出妥善保存的钥匙，握在手心里。
能让娘在临死前才交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吗？
小桃也见到了那匣子，嬉笑轻松的神色登时不见，紧张兮兮的目光在姜晚和小木匣之间逡巡……
姜晚深吸一口气。
不管这里面是什么，都是娘留给她的，是一定要看的。
她郑重把小钥匙探进锁眼，旋即一扭。
“咔嗒。”
小木匣立时打开。
黑色绒面内里上，静静躺着一块布。
一块金黄色的，缠枝牡丹金宝华纹的锦布。
更确切的说，是半块。
似是一块完整的布被利刃割裂了，断口处留有细细密密的的各色线茬，而布面上，还隐隐有些暗红色污迹……
姜晚把锦布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开口问小桃有没有见过这块布？
小桃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表示从没见过，“姑娘，这锦布色泽绚烂，纹路精美，该是相当名贵吧？”
姜晚缓缓点头，“云锦。”
而且还是云锦中，最为贵重的织金云锦，提经织纬，妆金敷彩，上面的花纹全部用真金的金线织成，从来都是皇室御用。
她也是跟冯氏相交期间，有幸在锦衣阁中惊鸿一瞥，便被其如天边云霞的美惊艳……
娘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疑惑间，姜晚忽然想到自已的三姨——
于三娘在宫中当差，倒是有机会接触到贡品。
可是能接触到贡品，和把贡品据为已有是两件事，皇宫内的规章极为严苛，三姨不过是宫女，如何能把御用的织金云锦随随便便顺出宫呢？
而娘又为何在临死前，把这半块锦布郑重传给她呢。
小桃猜测，“莫非……是姨娘她想把这个当做给姑娘的嫁妆？”
毕竟云锦是御用贡品，极为珍贵的，有价无市。
姜晚摇头。
既是御用贡品，便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其他人用了便是僭越，那是诛九族的杀头大祸，娘不会这么糊涂的。
姜晚是个愿意钻牛角尖的，既然现在想不明白，就先放一放，说不定哪天就找到答案了呢。
于是小心把锦布叠好放在小木匣里，重新锁好置于暗格。
小桃也有心劝姜晚放宽心，“姑娘莫急，吴先生也说缘有凑巧，事有偶然，说不定这次咱们去京城，就能找到其中的因缘呢。”
自决定离开南州后，姜晚特地寻了吴先生辞行。
当听说她要前往京城后，吴先生一向少有波澜的浑浊眼中，竟晃过一抹黯然，喃喃几句命啊，奈何的……
姜晚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却也觉察出他语气中的万般无奈。
末了，吴先生只问了她出行的时间，又说或许有朝一日两人能在京城再见。
姜晚觉得这小老头倒是有趣得很，一把年纪仍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却是无挂无碍，逍遥极了……跟自已认识的另一个小老头倒是有些相似。
克里木对她前往京城的决定，表示赞许，“人挪活树挪死嘛，总在一个地方待着有什么好的嘛，去吧去吧，年纪轻轻的多出去走走嘛。”
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时，小老头一捋花白胡须，哈哈大笑，“说不准说不准嘛，听说南州夏日湿热，没准也要换些地方嘛。”
总之他医术在手，便是四处走走也不愁银钱，自是优哉游哉。
再说裴晏川，唤住在官衙门口的云鹤将军后，本以为他找自已有什么事，却不想对方始终浓眉紧皱，似有心事的模样，开口便问刚才在门口遇见的少女是何人？
裴晏川俊目微沉，只说是偶然来问路的百姓罢了。
连个姓氏都没透露。
早听闻云家家风周正严谨，云老将军清风高节，教导的两个儿子亦是品行高节的方正君子，怎的这云鹤将军却开口就打探闺阁女子……
再想到刚在门口时，云鹤始终盯着姜晚看的样子，裴晏川面上虽是一片平静，但熟悉自家二爷的连营已经看出，他已是不悦了。
云鹤心中有事，自然没工夫研究南州御史是绷紧了面皮，还是瞪了眼睛，又问道，“可知她家住何处，哪个巷子哪条街？”
竟是要直接找上门去？！
这下，裴晏川直接面无表情，只冷冷的勾了嘴角，“本官与她素昧平生，若贸然打探家住何方，岂不是太过孟浪？”
可对方似是没听出他话中深意，重重叹息一声后，一拍大腿，“只能挨家挨户去问了！”
便匆匆而去。
听得裴晏川直接落了脸，眉宇间尽是愠怒，温润清雅褪得一干二净，露出深藏的阴沉和冷厉，眯眼晲着那道快步消失的背影，声音发寒，“云鹤将军初到南州，人生地不熟的，找人怕是艰难，连营，你去帮帮忙。”
“是……”连营快速追了出去，同时也打定了主意，一定遵照二爷的话——
好好帮帮云鹤将军，绝不让他知道，那个叫姜晚的姑娘，要离开南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