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宅就在码头以西的巷子里,是一处四进的大院子。
送嫁的队伍刚吹吹打打地转进巷子口,就被早等着的几个郭家下人呼喝一番,“吹恁娘个狗屁嘞,震得老子耳根子疼,都给俺停了停了!”
喜娘连忙上前,满脸陪笑问了声好,一边解释说都是为了添添喜气嘛,一边挥挥手让仪仗队停了吹打,“小郭老板真真是个体贴的,还想着让几位特地来迎。”
她见那几人身着灰扑扑的粗布短打,全身上下半点红色不沾,就明白郭家没把这门亲事当回事,笑得就有些发干。
几人互一对视,咧嘴一笑,手掌向上一伸,“甭扯呼这些废话,给点实惠的!”
喜娘见几人大咧咧挡在巷子口,摆明没好处不给通行,连忙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封,恭恭敬敬交到他们手上。
收了红封,几人不再拦着路,随手指了一侧小巷口,“从这进去,第二个口左转,从侧门进!”
喜娘应了一声,带着送嫁队伍往小巷里走,却发现那巷子的通道极其狭窄,仅两人并肩通行,且地面布满人苔藓,稍有不慎就要摔跤。
仪仗队领头的见状,拉过喜娘咬耳朵,“我说这郭家不让吹打,咱们弟兄还干啥跟着啊?”
言下之意想要提前离开。
两人是婚庆同行,喜娘早跟他认识,当下也不避讳,“你要走就走,可得留两个好手给我壮胆儿……这郭家凶神恶煞的,妹子我心慌呐!”
做了半辈子喜娘,送了上百个新娘子,她还是头一回受这般腌臜气,却有气不敢发,憋得肝颤。
领头的一口应下来,招呼一声,仪仗队呼啦啦便散开了。
外面发生的事,姜晚虽没看见,却尽收耳中。
嫁进郭家会是什么光景,她早就想到了,且未来只会更坏,这些前院男人们的嚣张跋扈算不得什么,后宅女子之间的磋磨才更折腾人。
她听说,这位小郭老板曾有一妻两妾,后来一次漕帮械斗中,被对家使坏放了场火,三人俱葬身火海,连刚出生的襁褓婴儿都没留下。
不过很快,其父又为他张罗了一门婚事,很快再次妻妾双全了。
关于小郭老板的续弦夫人是不是个贤良的主母,姜晚不好判断,但一走进新房,便知自已是没被放在心上的——
不然,又怎么会安排她住在一柴房改建成的屋子里呢。
喜娘一走进来,眉头就紧紧皱着,四下打量一番后,鸡皮疙瘩一阵接着一阵,先不说窗棂腐朽破烂,墙壁斑驳,还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臭味儿,活像菜市场几年不洗的卖鱼摊子。
扶着姜晚坐在暗红色的床上后,喜娘便去开窗,想要放放屋子里的味道,可才拨开挂钩便听一道尖细的训斥,“这窗子是夫人特地让关上的,就是怕留不住新房的喜气,你这老东西倒是手快啊!”
喜娘手一抖,不敢再动,讪讪走回姜晚身边,“奴家无意冒犯,姑娘莫恼……”
两个端着盆的丫鬟白她一眼,冷哼着走进来,立在姜晚面前,“夫人说了,姜姨娘是新人,自是得添些吉祥喜气,早生贵子才好。”
说罢,狠狠一扬,盆里的花生桂圆便尽数砸在姜晚身上,其中掺杂了土块,顿时,酸臭的新房里便灰土扬尘。
喜娘唉哟一声跳开,用帕子上上下下地擦拭灰土,“大喜的日子,怎的这么多的土啊……”
姜晚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许是姜晚灰头土脸的样子足够狼狈,两个丫鬟看够笑话后,很快离开了。
临走前不忘挖苦道,“姜姨娘不用盘算着跟老爷面前告状装可怜,明白告诉你,咱们老爷没打算娶你的,若不是你爹巴巴求来,又看在你有几分看账的能耐上,就连这柴房也轮不上你来住呢!”
姜晚沉默不语,低声咳了两声,一派的温顺模样。
喜娘脸上却是青白一片。
天爷啊!
这是什么人家啊!
再看向姜晚时的目光,便忍不住带了几分怜悯。
待新房时只剩两人时,喜娘幽幽叹口气,劝姜晚想开些,只要得了小郭老板的欢心,再生个一儿半女,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姜晚的心思却没在这上面。
自从一脚迈进侧门的门槛,她便仔细记着路线,眼下已默默在心里走了几遍。
她轻轻掀开盖头,对喜娘一笑,“早晨您说过,这新婚夜是要喝合卺酒的,那酒水可备下了?”
得提前把药丸下到酒壶里才是。
喜娘却是一愣,没想到这姜小姐心智这般刚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啊,“嗐,你瞧我这记性,这就去备下!”
黄昏渐晚,房间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红色的喜烛落下大颗大颗的蜡泪,凝在烛台上,层层叠叠。
门被一脚踹开,一身酒气的男人踉跄着闯进来,不等喜娘说吉祥话,姜晚的盖头就被扯了下去。
小郭老板人如其名——
很小。
身高五尺,尖嘴猴腮,吊着的一双三角眼打量着姜晚,不加掩饰地嫌弃,又转头看喜娘,张嘴一口酒气,“快滚!”
喜娘一听,如临大赦,甚至来不及再看姜晚一眼,提着裙角飞速离开,有如狗撵。
屋内很快只剩两人,姜晚缓缓起身,恭敬行了一礼,“拜见夫君,合卺酒已经备好,妾身为您斟酒。”
说着走向桌边,倒了两杯酒,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小郭老板却不接,戏谑地看她,“长的寒碜,倒是个骚媚货色!这么急的就要跟老子喝酒啊!”
姜晚强颜欢笑应声,一见他接过酒盏,殷切伸出手臂与他交杯,面上装得冷静温婉,心里却紧张极了……
眼见他抬起酒盏,即将一饮而尽时,大门口处却突然响起一阵杂乱,旋即一道粗粝公鸭嗓:
“小郭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这一嗓子传进来,小郭老板酒醒了一半,一把摔了酒盏,推开姜晚站起身,“鬼叫什么!死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