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清点过木箱数量,果然是一百箱。
庞弩转过头,看着姜晚,“去打开箱子。”
他背对着火光,脸庞有些暗,唯一双眼睛冒着凶光,令姜晚遍体生寒,无端想起少时听过的一种飞禽——
秃鹫。
那些北境来的商队每每谈到秃鹫,俱是面露嫌恶,无一不说其阴鸷狠毒。
可她自小在水乡长大,所见鸟雀俱是乖顺可爱,实在想象不到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鸟,终于在今日具象化了。
可姜晚这会儿没心思评论对秃鹫的初印象,她知道一定出问题了,庞弩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一旦箱盖打开,发现其中并非长刀,她必死无疑。
晚风吹过,烟气萦绕在鼻尖,带着些灼热的气息,她在余光里看见立在庞弩两侧的心腹,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似乎随时要抽刀出鞘。
姜晚攥紧藏在袖子里的小手,又慢慢松开,
姜晚攥紧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深吸一口气,摆出惯用的奉承笑脸,“既然大当家的看得起我,那就我来开箱吧。”
行了一礼后,向箱子走去。
脸上笑嘻嘻的,目光却悄悄搜寻离自已最近的柴火棍——
她想好了,一打开箱子就把柴火棍扔进去。
大晋行商环境开明,允许女子入市,可到底商户位卑,姜晚是遭过非议、受过欺负的。她拿捏过轻视自已的老掌柜,对付了贪婪敛财的差役,也曾收拾过耍混的无赖地痞……
她骨子里隐着一股子横。
一股不让我活,就一起死的疯劲儿。
姜晚一咬牙,快速捡起一根点燃的木棍,回身拉开木箱盖子,正要把木棍扔进箱子,却愣住了……
一把把已经开了刃,削铁如泥的长刀,整整齐齐摞在箱子里。
她呆呆的向侧一步,掀开下一个箱盖,下一个,下一个……
每个箱子里,都是摆放整齐的长刀,宽一寸,长二十寸,刀身挺直,靠近手柄位置是官府的钢印,正是朝廷督造的军备!
正在姜晚疑惑不解时,突然双肩一沉,整个人被架起来,她挣扎着扭头看向庞弩,“当家的这是做什么?”
庞弩下巴一抬,问她为何要捡起火把?
“当然是为了看刀啊!”姜晚理直气壮地满嘴跑火车,“这黑灯瞎火的,如果没个火把举着,怎么能看得清?我看不清无所谓,得给您照着啊!”
现下这箱子里是长刀,就相当于没了铁证,还不由着她胡扯!
庞弩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向一侧努努嘴,“瞧瞧那边都是谁。”
当姜晚看见,在他所指的方向,是那几个被拐的女子,瑟缩在山匪中间,一对上她的目光,紧忙低下头,神情不安。
她们穿了新衣,涂抹了脂粉,可惶恐和憔悴却难以遮掩……
姜晚无奈一笑。
唉。
早该想到的。
人一旦被吓破胆,就会无限妥协退让,毫无余地,出卖她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她不再反抗,安安静静地被绑在木架上。
可无论庞弩怎么逼问,都不肯透露同伙的消息,“我虽然是女子,却也知道义气二字,对不起朋友的事,不能干!”
她嘿嘿一笑,脸上尽是轻蔑,“倒是你啊老庞!鲁甲为了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弟兄,咋说剃鼻子就剃鼻子,还给弄死在山坳里呢!?”
“狗屁的聚义堂!你就是个无义小人,跟着你混的这些……”姜晚扫了眼众山匪,声音清亮,“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早晚不得好死!”
既然活不成了,在死之前得骂痛快才行。
庞弩脸色铁青。
他从没想到,为了自已保全忠义双全名声,暗中处死鲁甲的事,竟会被人在大庭广众下揭出来,立刻决定处死姜晚。
但他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于是让人泼上油,活活烧死。
满满一桶油兜头泼下,登时糊住姜晚的眼睛口鼻,她毫不胆怯,把嘴里的油向他狠啐一口之后,骂得更加大声。
庞弩目露凶光,“给我浇!”
又一桶油泼过来,姜晚强忍着没尖叫出声,被油浸满全身真的很折磨。她甚至感觉自已好像一只粘在蛛网上的飞蛾,或是困在松脂里的蚂蚁……
满身黏腻,呼吸艰难,难受极了。
她忍不住侧头,耸起肩膀擦拭口鼻,无奈两桶油浇下来,肩膀不比脸好多少,擦跟没擦差不得什么两样……
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哎……你们看,她是不是变样了?”
之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几乎都在谈论她的变化。
“哎,她脸上的胎记怎么没了一半儿?”
“怎么会没了一半儿!你看错了吧……他娘的,还真没了一半儿!”
“……”
甚至有人猜测,她是顶着人皮的鬼,人皮被油浇化了!
姜晚心里咯噔一下。
她忘了,这草药汁子最怕的就是油。
遇油便化。
她早上涂得多,或许原本还化得不严重,可刚擦那几下,属于雪上加霜了——
庞弩皱眉,“给她擦干净。”
立刻有人上前,用帕子在她脸上抹了几下,下手毫不留情,力道很大。
待那人离开,四周先是一片安静,紧接着响起齐齐的吸气声。
被绑在木架上的少女杏脸桃腮,肤白赛雪,眉目如画,即便已狼狈至此,仍明艳无双,篝火的光亮罩在她周身,仿佛金色华服,更衬风华绝代。
庞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底骇浪滚滚,竟身子不稳后退一步,声音发颤,“你娘是不是姓于?”
姜晚冷笑一声,“祖奶奶的姓氏也是你配叫的!?”
可心里却紧张极了。
因为她的娘,的确姓于,于四娘。
当年,外祖父急病离世,豺狼亲戚为了些微末银子,就把貌美的于四娘卖进了青楼……
这段往事娘从不愿提,是某次嫡母孙氏打骂时口不择言,才被姜晚知晓。
难道,庞弩竟认识娘?
仿佛为印证她的猜想似的,庞弩几步走近她,细细打量着,口中喃喃不停,“像……太像了……你一定就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