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前儿收的那批虎骨存哪了？”
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后。
穿花灰色粗布夹棉袄子，身形纤瘦，满头乌发用一根木质发簪固定在头顶，面孔黢黑蜡黄的男子掀开布帘走出来……
云晚才从屋走出来，便直觉有人在盯着自已，一转头便对上北征军主帅那双墨色的幽瞳。
牛知县今年四十有五，并非那不经事的毛头小子，可眼前的情况还是让他摸不清头脑……
这北征军主帅咋回事啊？
咋瞅着跟这姜二哥不咋对付似的？
竟就二话不说，拎小鸡仔似的就扯着姜二哥进屋了呢？！
牛知县讨好笑着看向连营，“那啥，他俩认识嗷？”
何止认识？！
连营点点头，“相当熟。”
屋里。
裴晏川双手抱胸，垂眸盯着面前呲着一口小白牙，笑得极其讨好的云某人，
“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回去。”
云晚笑得很甜，十分友好，说出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坚决不回。”
开什么玩笑。
她千里迢迢，一路抄近道，前要躲着北征军的骑兵，后又避着一路追撵的朝廷禁军。
她和小桃林先三个连番驾车，几乎是日夜不休地赶路，连马都换了四五茬，才赶在北征军之前抵达奇林关。
又哪能轻易被送回去！？
“就知道你要送我回去，才日夜兼程赶到奇林关，你要是把我送回去了，跟前功尽弃有什么区别！我不回。”
一见裴晏川要瞪眼睛，云晚登时软了语气，“你也说战场凶险，世事无常，若是我不能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如何能安心？”
裴晏川无奈道，“奇林关跟战场距离太近，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我连回护你都来不及。”
他不想她有任何危险。
云晚却嘿嘿一笑，指着桌上的地图，“难道裴将军以为，我就全无准备吗？”
她早提前研究过此处的地形。
奇林关地理位置偏北，是大晋和匈奴商队必经之处。
那些为了逃避关税的商队早提前蹚出各种小路，可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我这两日已四处探过，一旦前方失守，立刻就能从小路逃得无影无踪，躲在深山里暂时安定下来。”
说着云晚拉着裴晏川去看地图，指着一条条或红或黑的弯曲画线，“你也瞧着点，万一发现不对，赶紧撒丫子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千万莫要跟蛮人硬碰硬……”
瞧着她将一条条早研究好的逃跑详细路线交代给自已，老母鸡孵蛋似的叨叨咕咕个不停，裴晏川一时哭笑不得。
若是叫属下知道，北征军主帅的未婚妻早钻研了妥帖的逃兵路线，这军心怕是要地动山摇，再也稳定不了。
但裴晏川深知此时并非展露笑颜的时，强绷起俊脸，“我是一军主帅！仗还没开始打，就先研究逃跑路线，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倒是你要记住，一旦连山失守，你要立即逃进山里！”
云晚垂头不语。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连山一旦失守，匈奴骑兵将长驱直入，大晋便好似被撬开口子的河蚌，鲜美嫩肉任人取之。
即便有朝廷几路大军防守御敌，但大晋幅员辽阔，将恶狼放进家来，总免不了流血受伤。
而像裴晏川这些厮杀在一线的，多半马革裹尸，难以生还。
云晚想到这些，心情难免沉重。
但好在听着裴晏川的话音儿，终于不再撵自已离开，她心情又好转些——
大晋练兵多年，即便眼下战况不利，却不代表必败。
加上她心下相信裴将军的能耐，定能打得蛮族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裴帅放心，小女子绝不拖你后腿，你尽管在前方迎敌，我在这等你便是。”
裴晏川垂眸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
也不知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又把脸涂成黢黑模样，下巴似是又尖了些……
从京城到北境上千里路，即便坐着马车，但也不是轻省的。
该是受了很多苦吧。
眸光不自觉放柔和了不少，可到了唇边的话儿却一转弯变成问讯，“你这大胆的小女子，竟不言声地跑了这么远，就不怕被贼人掳走做了压寨夫人？”
云晚闻言一笑，“我一路上做男装打扮，又把脸涂成这副样子，若那贼子还有心思掳我，也是痴心一片，成就一番圆满姻缘也未尝不可。”
见裴晏川眯起的眼睛里，满是警告意味，云晚心虚地嘻嘻一笑，主动抱住他，“你是我的未婚夫，当然你在哪我便在哪里，若要我在京城呆呆傻傻地等消息，岂不跟钝刀子割肉一样！”
她可受不来。
裴晏川轻叹一声，猿臂环住心上人，发觉她比以前消瘦不少，忍不住放柔话音，“待会给太后和皇上去封信，莫要让他们跟着忧心，你听话在这等着我……我有空就回来瞧你。”
云晚搂着他的腰身，把头埋在坚实的胸膛里，用力地点点头。
两人分别多日，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儿。
可云晚在别人面前可以不注意容貌，却总想在裴晏川面前漂亮些，于是推了他在外屋稍等，自已则飞快打了盆水梳洗。
待再打开门时，牛知县的下巴几乎惊掉。
他怎么也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姜二哥，竟生得如此明艳动人，便说是天仙下凡也不遑多让啊！
云晚走到牛知县面前，说自已为了行程便宜，才做了男装打扮，并非故意诓骗。
牛知县又哪有胆子数落公主殿下的不是，当场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磕了头才作罢。
这处宅院虽简陋，却足够宽敞，裴晏川便带着连营也一起住下。
他把暖和的东屋让给云晚，又叫了随行的军医给她瞧过，确认一切无恙后才放心。
许久不见，云晚思念成灾。
如今瞧着朝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难免目光热烈直白了些，饶是裴晏川一向清冷，却也架不住心上人做这般娇憨勾人的模样。
待连营带着军医离开后，他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身边，俯下身子，深深吻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