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有了冥银,我一刻都不想再看无脸鬼姬的那张鬼脸,三步并做两步的跨进了冥境里。
鹅卵石的小路上“人”来“人”往,我之前还觉得它们一个个神色自若,给人一种太平盛世的感觉。可是经历了大辫子男人的事情后,我再看这些人,就发现它们的从容不迫下,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冥境里可以永生,但是永生的代价却是一步步往上爬。真正处在最低层的那些“人”,它们应该是没有资格永生的。
这也就是大辫子男人说的,那个需要极大造化的真正之处。
不是说进了冥境就永生了,而是爬到最高处才能永生。
而冥境的最高处,就是大辫子男人说的冥楼了。
我抱着一堆冥银,一边想着这些东西,一边准备找一个看上去面善的人,再问问胡为民和依染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年纪和依染差不多大的,头上别着一朵梅花的女子在路过我身边时,一直拿眼睛死盯着我。
我不认识它,又好奇它为什么看我,便伸手把它拦下了。
“这位姑娘……”
我这边才开口说话,梅花女子就急迫地指着我怀里的冥银说:
“这些钱,公子能不能全都给我?”
我吃了一惊,怎么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子,比刚才那个大辫子男人还过分?
大辫子男人最起码还给我说了点什么,可是这女子上来就要钱……它怎么不直接抢?
我沉着脸,刚才对梅花女子的那点好奇心全都没有了,径直就甩着大步准备往前走。
让我没想到的是,梅花女子竟然从后面追了上来:
“公子莫走,奴家进入冥境几百年了,公子是第一个拦下我的人。”
我继续大踏步往前:
“我能拦下你,就能拦下别人,有什么区别?”
梅花女子迈着小碎步紧跟着我:
“公子不能再拦别人,公子的这些钱必须是我的。”
我皱眉,站定,然后转身看着梅花女子:
“凭什么就是你的?你知道我要这些钱做什么吗?我如果能随随便便把钱给你,我为什么不给别人?”
我伸手指着在我身边来来往往的那些人:
“这里这么多人,我可以给它们任何一个。”
梅花女子急的直摇头:
“它们身上都有冥银保命,只有我身无分文。”
我乐了:
“你有没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拿这些钱来救人的,不是陪你开心逗乐的。”
我说着就想绕开梅花女子,可是它娇小的身躯立马就闪到了我面前。
只见它双眼含泪,表情惊恐。好像我不给它钱,它立马就会死在我面前一样。
我正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挂在冥境里的那弯像是用金子做的月亮突然就暗了一下。
整个冥境就靠那弯月亮照明,所以它突然一暗,冥境里所有的“人”都开始抬头看。
只见那弯本来两头尖尖的弯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变成了一副前大后小的棺材。
我想起大辫子男人说的话:
“月中棺?”
梅花女子也抬头看着那弯变成棺材的月亮,脸上不是和我一样的稀奇,而是被人猛击了胸口一样痛苦起来。
我不知道这月中棺到底是怎么回事,正要问梅花女子,却见它的身子正在离开地面,往半空中升去。
我吃了一惊:
“你这是……要上天?”
梅花女子看我的眼神破碎到了极点:
“今日,是我被月中棺选中的日子。三日后我会从学中棺出来……就不是这幅模样了。”
梅花女子升的很快,我已经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了。只能看到天上那口黄金一样的棺材里,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像一个个钩子一样,一根根的勾在梅花女子的身上,把它拉了上去。
梅花女子说它三日后下来,就不是现在这幅模样……那它能是什么模样?
总不能像无脸鬼姬一样,自己另外拼凑一副模样出来吧?
我抬头看着梅花女子,直到她在一阵猛然炸开的金光中突然不见,我还是抬头看着。
我心里,一直抹不去梅花女子刚才那破碎到极致的目光。好像刚才我是可以救它的,但是我没有,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那口金色的棺材中。
不过,梅花女子说了,三日后它还会回来,只是样貌有变化。
样貌变化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只要活着,只要不死,用什么样貌活着重要吗?
梅花女子彻底消失,我在它那里什么也没问道,只能找别人去问。
我脖子仰的酸痛,就用手揉了揉,然后用力低头,想把那股酸痛缓解过去。
可是,就在我低头的时候,我突然看见脚下的鹅卵石上,好像有一张人脸。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鹅卵石反光,把我自己的样子映了上去。
可是等我低头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我的脸,而是第一次和我说话的那个带瓜皮帽的老头。
一颗石头上,竟然出现了人脸。如果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或许会觉得这颗石头上的人脸,是石头上本身就有的花纹,只是有点像人脸罢了。
可是那个戴瓜皮帽的老头,它伸手问我要钱,它拿鼻子哼我,它不耐烦和我说话……它半个时辰前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它?
可是,它又为什么在这里?在一颗石头上?
我蹲下
身子,用手摸了摸那块鹅卵石,上面的瓜皮帽老头没有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愿意相信,可能这颗石头上的老头脸,就是石头自己的花纹。
但是当我再去看别的鹅卵石时,就知道那确实是老头脸。
因为周围所有的鹅卵石是,都有一张无比清晰的人脸。
直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所有的鹅卵石都是一样大小。上面的人脸除了能看出男女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些人脸都很老。
鹅卵石上的人脸不能说话,我抬头想找个路过的“人”问问。可是抬头后才发现,刚才还来来回回能走路的“人们”,这会都像是老和尚去定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冥境,根本不是我刚开始认为的那样,好像一个世外桃源。这里诡异的事太多了,我又开始担心起胡为民和依染来。
我有点急火攻心了,低头抬头间,耳朵里像是进了马蜂一样嗡嗡响。
鹅卵石上有人脸,鹅卵石小路上的人一动不动。我现在抱着满怀的冥银,也没地方去打听胡为民和依染的下落。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那个匣子里写了两句话的阁楼来。
“进门无需猛敲,十两冥银就好。”
我大喜过望,我现在有冥银,我可以进那座阁楼了。
我抱着怀里的冥银,踩着脚下的人脸小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收十两冥银的阁楼。
我开始敲门,木头匣子弹出。纸条上还是写着那两句话,我想都没想就塞了一大块银子进去。
我塞的那块冥银,可远远不止十两银子那么多。阁楼里的人似乎没料到会收到那么多钱,开门的速度几乎赶上冥银落入匣子的速度了。
还好,这个阁楼还算守规矩,收了钱立马就开了门。
为了保险起见,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去,而是先在门口张望起来。
阁楼里很亮堂,和只有月色的外面相比,灯火通明的阁楼内才是人待的地方。
但是,有了之前对月色下的冥境的错误认识,我现在已经不敢对这里的一切轻易下结论了。
没钱就寸步难行的冥境,各种阁楼的等级,人脸鹅卵石,被月中棺勾走的梅花女子……这里的一切,比我见过的鬼还难搞,我必须万分谨慎才能保证自己不出事。
可是,就在我全身心戒备着,甚至都凝出了三清符时,阁楼里突然就响起一个声音:
“山桥,你怎么现在才来?”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呼”的一声就冲到我面前,一下子就抱住了我。
是胡为民。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热情似火的出现了。
胡为民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活的很好的样子。好像他走了这一趟黑池境,又来到这冥境,只是随便去逛了个集市一样。
他甚至还埋怨我,怎么现在才来?
听他的意思,好像这两个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危险,而我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我窝囊,墨迹,没本事一样。
胡为民抱着我,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单手搂着我的肩膀说:
“快走快走,大哥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胡为民,无论状态还是精神头,都和他在阳间没有任何差别。
倒是我,来来回回的折腾在黑池境和冥境之间,又和无脸鬼姬一次又一次的接触,现在已经是黑眼圈重的像是刷了墨,脸皮发干,颧骨高耸,浑身上下的阳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胡为民还没发现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还在说他想要给我看的好东西:
“山桥,那个好东西你想都想不到是什么。哎,你走啊,跟我一起去看啊。”
我人还站在阁楼外,胡为民一只脚都踏进阁楼了,又不得不拧着身子出来。
直到这时候,胡为民才发现我脸色不对。
“天,你的脸咋这么白?你是不是病了?还是没吃东西饿的?”
在所有和胡为民经历生死后的重逢不一样,这次见到他,我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胡为民,你能说说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又为什么不回去吗?”
胡为民一拍大腿,“嗨”了一声后才说:
“嗨,还不是为了救依染。当时我看依染掉下去了,想都没想就跟着扑下来,没想到就到了这个神仙地。”
胡为民把冥境叫做神仙地,看来他确实在这里生活的很舒服。
我想起可能自己在身不由己吃人肉糜的时候,胡为民却有可能在阁楼里花天酒地,心里真是扎了针一样的疼。
“胡为民,你在这神仙地里快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正在四处拼命的找你?”
胡为民看着我越发难看的脸色,刚才的兴奋也没了,低着声音,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你会找我,可我这不是没死吗?我想着反正你能见到活的我,也就……也就没有急着出去。”
听听,这是一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就好比你吃一个馒头,反正最后都要吃进肚子里,所以你嚼都不嚼,就一口吞……
胡为民是那个吃馒头的人,而我就是他的嗓子眼。他倒是省事了,就没想过我能不能接受得了?
我快被噎死了好吗?
而这个噎死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为民自己。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想为自己报仇的冲动。我看着胡为民的脸,想给他狠狠地来上一拳。
我本来就满肚子火,打胡为民的想法一出来,就直接冲上了我的头。我双眼冒着热辣辣的火气,拳头攥的像石头,二话不说就照着胡为民的脸抡过去。
就在我的拳头要落在胡为民脸上的瞬间,我眼睛看着胡为民呆愣不解的眼神,耳朵里却听见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