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笺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梦里的细节和蛛丝马迹点连成线,在她醒来的那一刻,所有熟悉的语句拼凑起来,变成一段连贯的剧情。
那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复仇话本。
被困在地宫里剥了真身的女妖,便是话本里没几章就死了的小配角,话本的主角则是隐世古族,遗落在外的纯血贵公子,有着不可言说的矜贵身份。
如果没记错的话,女妖早早便在公子落魄之时凌辱了他,被他怀恨在心,一朝拿回法相,第一件事便是手刃仇人。
太晦气了。
最晦气的便是她梦见自己就是那个女妖。
再睁开眼,梦里的贵公子就坐在她床边,用不久前还杀了人的那只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声音不辨喜怒,
“阿玉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
唐玉笺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那些凄厉的惨叫好像还在耳旁,因为太过逼真,她垂着头,下意识就含糊了过去。
长离微微垂眸,用一种难以言明的晦涩目光望着她。
“不愿意告诉我吗?”
空气都变得安静了几分。
唐玉笺更紧张了。
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怔怔地靠在他怀里,埋头在他肩膀上不愿面对。
“没事了,阿玉。”
许久后,长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唐玉笺看不懂他的表情,也无法解释自己那诡异的梦。
因为没有抬头,所以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头顶人此刻的表情。
不久后,到了晨起的时间,长离亲手给唐玉笺挑配今日穿的衣服。
唐玉笺是后苑的小奴,不能穿得太过招摇,外衫看不出什么,可所有的中衣里衣,都是长离给唐玉笺亲自挑选的精细柔软的料子,尤其是里衣,滑腻如云朵一般。
挑选完衣物,唐玉笺仍坐在软榻边出神,这时,长离走了过来,动作自然地开始为她梳理头发。
唐玉笺俨然习惯了,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扎好的头发,又由着他仔仔细细地整理衣襟。
微凉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过颈肩的皮肤,轻柔的恍若错觉。
唐玉笺微微缩了缩脖子,听到他轻声说,“阿玉,别乱动。”
唐玉笺抿唇忍了忍。
他总是这样,待她的态度时常像大人哄孩子一般,事无巨细地干预着她的一切。
琼楼没有仆从小厮,长离却从不允许别人近身伺候,反而日日照料着唐玉笺。
明明是男子,却学会了多种女性的发髻,几乎每天都亲手为她梳头。
更怪异的是,长离总是乐在其中,如果唐玉笺不让他做这些,他反而会露出落寞的样子。
她偶尔也觉得难堪,不是没有挣扎过,她也想自己做这些事。
可每当她提出来时,长离便像受了伤一样,垂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隐隐有些落寞地说,“原来是这样,阿玉不再需要我了吗?”
往往这时,她都不再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所以才会觉得昨夜那个梦很割裂。
唐玉笺实在想不出,从来没有发过脾气长离,怎么会剥她的真身?
简直莫名其妙。
由着长离细心整理好了一切,犹豫再三,唐玉笺还是开口,
“长离,你觉得……我强迫过你吗?”
长离愣了一下,“阿玉为什么会这样问?”
唐玉笺语气含糊。
“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其实不愿意给我当炉鼎啊?”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她心生不安,抬头时发现长离在笑,比寻常男子要红上几分的唇轻轻弯着,面容殊艳夺目。
他走近了,摸了摸唐玉笺耳畔滑落的碎发,声音愈发轻柔,“阿玉,你要知道,炉鼎不是我这样当的,你不是那样……采补的。”
“若你要真想喊我炉鼎,那我也是愿意的,可你要清楚,我从来没有真正当过你的炉鼎。”
唐玉笺一下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脑袋轰的一下红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说,“若你要说之前咬了我的那几滴血,那我也可以直言无讳……”
他的笑容愈发夺目。
“那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阿玉要的太少了,应该再多要点才可以。”
分明是温柔的语气,体贴的话语,可在唐玉笺听来,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仿佛被蛇盯上了一般,后颈发麻。
未时,画舫上工的时间。
唐玉笺照例在无人之时,躲避着周遭视线离开琼楼。
避开长离的视线,才终于觉得轻松了一些,她转身便回了自己许久未去的下人房,翻箱倒柜地找起以前囤积的东西。
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看过的那本话本。
唐玉笺坐在床上苦思冥想,除了一点熟悉的剧情,其他的一概想不起来,甚至于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看的那本书。
或许真的只是梦?
白日后苑不算繁忙,唐玉笺不久后晃到后厨,四下看了一圈,疑惑地问,“泉呢?”
“不知道,石姬给他派了许多光鲜活计。”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承下来,刚刚还看见他一脸失了魂的样子,石姬也真是偏心……我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后苑的几个小奴七嘴八舌,原来是泉已经被调到别的院子了。
他竟没和唐玉笺说一声?
真没义气。
唐玉笺扒了扒荷包,翻出一块前几日贵客赏的灵石,给了其中一个小奴。
不一会儿,小奴就送来了吃食。
由于停留在冥河与人间的交界处,唐玉笺对于太阴间的物产并不感兴趣,于是小奴便准备了蛋羹蒸虾仁、青笋鱼片粥,以及用新鲜藕段炖制的鸭汤。
这些都是人间常见的美食,也正是唐玉笺所喜爱的几样。
对于画舫这种妖物横生的地方,人间的饭菜再简单好做不过。
唐玉笺找了个位子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头顶遮阴的百年老树妖怪低头打量她,沉闷嘶哑的嗓音从树洞里传来。
“你今天怎么气色也这么不好?”
唐玉笺摆摆手,不愿多说。
喝完鸭汤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精神状况也勉强平复了些,她好心给树妖赶走了凿洞筑巢的鸟,又给它涂了点滋润老树皮的油浆,以报遮荫之恩。
长离不久前的话,还在耳边。
这让唐玉笺回想起来一桩旧事。
许多年前,画舫上还有一个炉鼎,名叫浮月公子。
刚收养长离时,因为他那一身渗血的红咒吓到了她,让她一度怀疑是自己采补得太过分了,才导致长离吐血昏厥,所以经常三五不时去找浮月公子。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