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闲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人眼睛里不自觉迸射出来的精光，他当然也知道，仅靠着言语的劝谏未必会奏效。
若然换做他从前的性子，大抵会毫不客气以暴力镇压。
但许是因为这一路走来，他与沈棠宁都见识了太多超出预料的事情，也着实为众人的遭遇而感到怅然，以至于一时间不自觉生出了几分悲悯来。
却不料想，就是他这片刻的仁慈，让眼前的众人自以为找到了可乘之机。
那一刻，被疯狂的饥饿感裹挟的众人根本就不可能腾出功夫来设想要如何才能团结协助，共图大业，每个人的心思都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他们想要虞景闲手里的活物。
非常想要。
那毫不掩饰的贪婪模样落在虞景闲的眼里，惹得他不自觉蹙了蹙眉。
诚然，虞景闲外出觅食的时候，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我再说一次，这东西不属于你们。”他几乎是阴沉着脸，沉声警告。
奈何，从前足以震慑镇魔卫上下的阴冷语气却并不能奏效。
毕竟，那一刻，眼前这些人眼睛里分明只剩下吃的，旁的已然什么都顾及不到了。
虞景闲话音刚落，几人便即刻蜂拥而至，彼时虽全无默契可言，倚仗的也不过是人多势众，可虞景闲到底是个练家子，跟前又不过是一群饿过了头的疯子，并不难处置。
最麻烦的是，虞景闲发现自己并不能安然抽身。
他倒是可以迂回着跟他们周旋，可折腾一圈又一圈，到头来耗费的也只是自己的精神，牵绊得久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冷不防蹦出好些人来。
饶是他再有能耐，可架不住全无停歇的骚扰。
更为重要的是，沈棠宁等不起。
几番权衡之后，虞景闲终究还是决定收起自己的那些怜悯心思，再不曾手软。
手上的力道不做收敛，虞景闲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手起手落，将众人如数敲晕，又仔细确认他们不会再继续对自己展开疯狂追击，这才总算忙不迭往回赶。
彼时，沈棠宁也正惴惴不安地回神。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虞景闲回来时，第一眼撞见的便是沈棠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还当是与那些疯子周旋了一阵，耽误了些功夫，才害得这丫头久候，没忍住解释了一句。
不成想，骤然听到声响的沈棠宁却是被吓得够呛。
整个人没由来一阵激灵不说，连带着面上也不由得挂着些失魂落魄的惊骇之色。
这又一次超出了虞景闲的预料，他慌忙扔开回来路上已经简单处置过的野味，忙不迭冲到了沈棠宁身边，不无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
虞景闲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眼前，沈棠宁望着陡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人，一时有些恍惚。
方才冷不防听到声响时，她下意识以为是这座宅子原先的主人回来了，她不自觉想要躲，可偏生又在那一刹那间，陡然意识到自己原本就是无处可去的。
她和虞景闲不过是两个外来的闯入者，纵使现如今侥幸有了姓名，也会在日后骤然消失的，不是吗？
第一次跟在虞景闲身后踏入九厄当铺前，沈棠宁不知若然身死其中会是如何的下场，可上一次，她分明是亲眼瞧见了所有人对死的畏惧，更不消说现如今不远处还横七竖八倒着很多人……
死。
沈棠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所谓的死亡压迫。
尤其是在亲眼瞧见了他们会全无顾及地啖人肉，饮人血的疯狂模样后，哪怕是些微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沈棠宁胆寒。
“你怎么才回来！”
沈棠宁说着，便不自觉扑倒在虞景闲怀里。
倏然被她紧紧环住的虞景闲有一瞬的错愕，可终究是没有强行推开怀里的人。
沈棠宁大抵是被吓坏了，虞景闲心想。
就连他自己，在某一瞬也不自觉感到胆寒，更遑论沈棠宁一个小丫头。
“对不住。”
虞景闲想了想，又一次郑重其事地致歉。
无可否认，他必须要承担起其中不少的责任，可仔细想想，如果不是跟自己组队，沈棠宁的当铺之行大抵也不至于变得如此惊心动魄。
无论如何，是他将沈棠宁拖入了眼下这般危险的境况之中。
他合该致歉。
殊不知，好容易稳住心绪的沈棠宁再三听到虞景闲说这样的话时，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你发现了什么？”
问出这一句时，沈棠宁已径直稳定了情绪，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笃定地多。
可怜虞景闲却是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建设，以至于一时有些无从招架，既是为沈棠宁这突兀的变化，也为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当然有发现，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虞景闲踌躇之间，沈棠宁却是先开了口，“我怀疑，这城里发了疫病。”
虞景闲并未打断，而是凝神望着沈棠宁，等她继续。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去四下转了转，”沈棠宁不准备扯谎，“除了我们进城时看到的那些，还有很多人在为了吃食发愁，观音土和树皮还是其次，甚至有吃人的……”
说出这话时，沈棠宁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倒是的确曾经读到过许多有关吃人的论述，可到底是没有亲眼所见，冲击力之大，委实需要多给她些时间来消化。
“嗯，我也差点被抢。”
好一会儿，虞景闲才淡淡附和了一句，“全城百姓都落得如此田地，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与沈棠宁不同，虞景闲终究还是想得深远一些。
可事实上，他也更倾向于是前者，只是这中间还有许多未知，需要他们尽快养足了精神去探究。
“今天到此为止，明日我们分头行动，再探个究竟。”虞景闲淡声道。
他不曾劝慰一句，可那平淡的语调却始终潜藏着些不同寻常的能力，确实让沈棠宁不自觉沉静下来，暂时抛开了脑子里那些繁杂的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