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是曾经在九厄当铺里的那份不安情绪给曹子轩提供了一个切实的方向,当小曹大人下意识认定跟前一切都是假的那一刹,他突然觉得先前那些个让自己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麻烦,好像在骤然间就有了唯一的答案。
西冥已经亡了。
如今的西冥好似那空中楼阁。
无论是他路见不平救下的高僧,亦或者是平步青云有机会单独得见这被羁押的和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算是既定的规划。
而所有这一切,或许都是为他曹子轩量身定制的。
为的不过就是那一句,“三百年的大劫将至。”
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曹子轩不敢再往深里想,仅是他此前和沈棠宁一并经历过的慌乱日子,便让他不敢再轻易回望。国之将覆,他从来都没有如眼下这般,对这四个字有这样深刻的体悟。
西冥亡了。
尽管曹子轩如今明明该是立在西冥国土上的,可当他脑子里全然不受控制的蹦出这样一个念头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一应盘算,全部都算不得数。
再没有什么比立刻离开这个差点让人忘记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的地方更重要的事了。
“我不管什么大劫不劫的,你现在就跟我走,离开这儿!”
曹子轩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语调又实在生硬,委实让人错愕得很。他面前的和尚闻言便兀自怔愣了好一会儿,显然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完全消化小曹大人这不由分说的命令。
“跟我走!”
曹子轩想也没想,眼见着那和尚半晌都没有动作,便索性就亲自动手。
诚然,依着他此刻不自觉怒火中烧的情绪,其举止行为多是有些急切的,倘若被虞景闲见了,只怕是又免不了要说教一通。可此刻曹子轩便也只能安抚自己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了。
就算是曹子轩行事的确冲动了些,但本心却终归是好的。
既然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西冥未必真实,他自然是得想办法在第一时间回到东虞去。至于眼前这个和尚,也被他顺势归入了需要随行带回的队伍里。
正也是因此,他才会不由分说想要拉着人离开。
但让曹子轩意外的是,那和尚却是拒绝了他的提议,“阿弥陀佛,贫僧不能离开。”
骤然听着这一声,曹子轩傻眼了。
无他,他实在无法理解有谁会愿意被时刻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为什么?”
曹子轩很不解,他毫无保留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贫僧的使命便是留在此处,施主若想离开,请自便。”
那和尚显然是不愿意跟曹子轩多做解释,扔下这么一句便又兀自往深里走。曹子轩不是没有想过要快步跟上去,但又实在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望着那和尚远去的背影,曹子轩不自觉失神了好一会儿,再三权衡,到底还是决定先走为上。
毕竟,他并不清楚这底下究竟还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机关。单就是那和尚的真实身份,都还有待仔细考证。可在此之前,曹子轩最需要保障的,是个人安危。
尤其是在已经意识到西冥不安全的前提之下。
此前他有多努力想要打入敌人内部,如今就有多热切地想要避开。
遗憾的是,在曹子轩终于幡然醒悟,后知后觉的想要避开的时候,他才发现整座寺庙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形的阵法之中,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始终寻不到离开的办法。
每一个或不经意,或自发踏入其中的人,都好似被彻底困在了原地一般,该是在那一刹那便已经失了自由。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曹子轩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终究不过徒劳。
而另一头,虞景闲也没闲着。
虽不能自由出入皇陵,但身为皇室子弟,身在皇陵之中的他终究还拥有部分自由。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彼时的虞景闲和曹子轩这一对从镇魔卫里并肩走出的兄弟里,遭遇的根本就是差不多的事情。
和曹子轩谨小慎微不敢贸然相信任何人不同,虞景闲却是更愿意主动出击。
他毕竟不是第一次被困在皇陵中,自也不必时刻将那一屋子老祖宗视作洪水猛兽。且根据先前的经验,作为镇守东虞最大九厄当铺的功臣,他们身上想来多少有些旁人根本就无从设想的能耐。
要是能说服他们,说不准他就能被送出去了?
心念一起,虞景闲便没闲着。
遗憾的是,无论是分头游说,还是舌战群儒,虞景闲说的口干舌燥,可所有的沟通最终都不得已被归结为无效。
“出去有什么好呢?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已经对外头的事没什么兴致了。”
“你是为了皇位?就那个位置,有这么重要吗?”
“你别以为被人恭维着称一声陛下就是最好的,东虞一旦陷入危机,当政的帝王便无可避免会成为第一个被所有人指着鼻子骂的可怜人。”
大抵是因为在场众人都曾亲历过,他们说起这一段时,眼神里总也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清冷轻蔑的姿态,虞景闲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一二,他相信,在这些个老祖宗眼里,自己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屁孩而已。
他如今所面对的困境,他们当中也有许多人曾亲历过。
正也是因为切身感受过千夫所指的滋味,他们才愈发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的是呀,贤侄倒不如和我们几个老家伙一起,暂且作壁上观,左右咱们东虞也命不该绝,总也能有办法卷土重来的。”
眼前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始终淡淡的。听着他们淡然自若的语气,虞景闲直觉心底大骇。
不为旁的,只因他半点感受不到话语间的人间烟火意。
生疏、清冷。
诚然,这些老家伙们一直活着,但总归并不是世人意义上的活着。
“不被任何人所记住的长生,真的有意义吗?”虞景闲暗自恍惚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一字一顿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