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之后的外城路面满是积水,坑坑洼洼。
老榆木车轮滚入积水的坑洼中,污水四溅,如同破碎的珍珠帘幕。
外城的贱户们,光着脚踩在泥水上,犹如一只只秃鹫,围在马车周围,在泥泞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如果不是迫于沈青的威势,他们怕早就一哄而上,将一车的山货抢个干净。
“青子哥,我有点怕。”第一次到县城来的沈小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朝着沈青求助。
“把你的弓拿出来,谁要是上来就放箭,射死他们。”沈青面无表情地说道:“手里有家伙自然就不怕了。”
“啊!”
见沈小虎有些犹豫,知晓他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沈青继续说道:“你把他们当成林子里的猎物就行,看那个长耳朵的,像不像山里的野兔子。”
“像!”在沈小虎心中,自家的这位堂哥还是很厉害的,就连村寨里面的大人物都服他。
“那就把他当成野兔,他要是不规矩,就射死他。”
见他这么说,沈小虎当下便把从家里带的弓箭拿出来,搭箭满弦,露出凶狠的样子。
果然,他这么一做,围上来的贱户们便好似放慢了脚步,慢慢被他们拉开了些距离。
张书远有意无意的提醒一句:“你是第一次来,外城的几个当家的还没有摸清楚你的门路,等你走几趟被他们摸清楚你的底,你可要小心咯。”
事实上,不用张书远提醒,有着狩猎技艺的沈青对外部的环境也是极为敏感的。
他已经察觉到外城的棚户区中,有几道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都人高马大的,像是个练家子。
“你准备点钱给我,进城要打点了。”张书远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的城门,点了一下道。
沈青朝前望去。
刻有“太平”两字的城门下人头攒动,还有许多担着蔬菜、柴火来卖的农户排着队。
城门守卫手持检视杖,冷漠的目光逐一在他们的脸上扫过。
孩童的哭闹、商贩的抱怨、牲畜的低鸣交杂在了一起,显得格外吵闹。
……
过了一会儿,沈青勒紧缰绳,停于城门外。
城门两侧,几名守卫慵懒地倚靠在斑驳的城墙下,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与冷漠。
其中两人见沈青驮着一车的货物,还驮着一车的货物,各自走了过来,懒洋洋地抬起手,示意沈青下车。
“进城?”那守卫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加掩饰的贪婪:“规矩懂不懂?入城费一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
沈青目光在四周简陋的摊贩与衣衫褴褛的贱户身上掠过,他看得清楚,他们给的入城费可没有一两银子。
这个时候,张书远从板车上跳下来,拿着手中的二十文钱走了过去,沉甸甸地塞到守卫手中,笑容可掬的说道:“我是替阮窑主做事的,兄弟们行个方便。”
守卫掂了掂重量,嘴角这才勉强挤出一丝满意,懒散地挥了挥手放行,顺便还给他们插了个队。
沈青不禁对村寨中,这位不苟言笑的书痴有些刮目相看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
请他的钱到底没有白花。
这进个城门便赚回来了。
跨过城门的那一刻,沈青瞬间觉得好似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城内街道宽阔,商铺林立,吆喝声、欢笑声交织成一片,热闹不已,与城外的棚户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里面有许多衣着光鲜的公子少爷们,有说有笑着游街。
那些穿着破袄的农户与他们走在一条街上,只觉得有些荒诞。
见识过当代盛世的沈青倒是心中波澜不惊,而第一次见这热闹场面的沈小虎则不禁有些看呆了,满眼的新奇,着实乡巴佬。
内城的大街铺着青石板,沿着最中央形成一个十字路口,将整座县城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坊市。
沈青对此并不熟悉,虚心向张书远求教。
“我给陈有光做过一些账目,他们都是卖给东坊市的宋东家酒楼,从那个路口向右拐便到了。”张书远根据记忆中的样子,指了指方向说道。
沈青沿着张书远的指点,很是顺利的走到了东坊市。
里面各类的酒楼、客栈、小食铺子鳞次栉比。
有各类打扮的县城居民在里面穿梭不停。
很快,沈青便走到了一栋名叫“万丰楼”的酒楼面前停了下来,说明来意后,一个小厮将他们引到了酒楼的后院。
当他来的时候,看到有各种农夫、猎户打扮的人在后门进进出出,时不时还能听到些讨价还价的议论声。
沈青在后门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
“外面的猎家子进来。”
听到传唤后,沈青没有耽搁和怠慢,留下沈小虎看车,带着张书远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有股嘈杂扑面而来。
后院里面像是一个菜肉市集,里面有着各种瓜果蔬菜,家禽牲畜,还有不少山货放在地上。
一个脸颊瘦削,下巴尖锐中年人,手里拿着算盘,正不时抬头核对着。
他嘴里快速念叨着,声音尖细却严厉,对每一个小错都不放过,连多给的半文钱也要计较。
见沈青等人走进来,中年人对沈青上下扫了一眼道:“以前没见过,哪里来的?”
“管事,我是洪山寨那边。”沈青如实地说着:“不知道管事贵姓?”
“洪山寨?我姓王。陈有光人呢?”
“回王管事,他死了。”沈青抬头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那个来了个山君,他一家上下都死了。”
万丰楼的王管事放下了算盘,表情一怔。
死了?
那和他之前确定好的事岂不是都作废了?
忽然之间,万丰楼王管事的心情就有些不好。
沈青继续说道:“我们村里小地方,没什么见识。我胆子大点,就想试试。管事你看,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万丰楼的管事回过神来说道:“我先看看你东西。”
说着他便走到了门外,开始对着沈青板车上的山货挑拣起来。
沈青介绍着说:“这都是新打的野兔,还有野稚,另外还有新打到的狍子,都是山里的好货,王管事你好好看看。”
“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玩意儿,有没有山珍?”万丰楼王管事随口提道。
沈青道:“王管事,山珍哪有那么好碰见的。我们村寨那边一个月也不见碰到一次。”
万丰楼王管事说道:“之前与陈有光都说好了,要给宋东家找几件山珍滋补。你能不能找的到?你若是能找到,那么这车货我也就收了。”
沈青微微一愣,听出来其中的言外之意。
他如果不答应的话,今天怕是这笔生意都做不成了。
“王管事,你说说看。”
王管事穿着黑靴,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沈青,缓慢说道:“我要血燕窝、玉鹿筋和虎王鞭三样。”
沈青一听这三样,脸色顿时为难起来。
“王管事,你要的这几种我听都没听过,我从哪里跟你找?”
“那没有的话,你这车货我便是不收了。”
沈青看向一旁的张书远,压低声音求教道:“县城里,除了他家我们还能卖其他人吗?”
张书远回道:“你知道县城有四大东家都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
“县城里总共是有周、王、宋、李四个大东家,做的是丝绸衣帽、典当银行、酒楼优伶、船道行运四大行当,可以不客气的说,太平县里外的衣食住行就离不开这四家。”
张书远继续道:“这万丰楼乃是宋家的产业,他说要是不收,你哪儿也卖不掉。”
听了张书远这么一解释,沈青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他知道县城里外的人都靠着四大东家赏饭吃,没想到竟是到如此霸道的地步。
万丰楼王管事语气不耐烦的说道:“讨论好了么,若不愿意莫要耽误我事。”
沈青忙道:“愿意,愿意。我到时候跟村寨里的人都说下,一定替管事找到。王管事先看看我这一车货。”
“在开春前务必要找到,若找不到里便给三十两银子孝敬东家吧。”
沈青的心忍不住都咯噔了下,暗中咒骂这些吸血鬼。
三十两银子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算陈家全部家产也不一定凑得出来。
但现在他也没有更好的路子可选了,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机会,他也不可能这样轻易放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没有发迹之前,他也只得先隐忍下来了。
眼前这个万丰楼管事,能做到现如今这个位置必然,靠上了宋家这颗大树,也必然是有些手段。
在这县城里面,要是搞死他一个村寨的猎户,易如反掌,不是现在的他所能随意打杀的。
但至于以后……
“你这车货,总共能值个十两银子,那只貉和一些山鸡毛羽我这也收了,额外再给你五两银子,总共十五两。”万丰楼的管事手中快速拨弄着算盘,给了沈青报了一个价格。
“这个价能不能再提一些,太便宜了。”
万丰楼管事合上算盘,脸上有些不高兴,强势道:“再加你半钱银子,多的别想了。若不是陈有光死乞白赖的,宋家自有商贩下去收购,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你头上。”
沈青压住心中那些想法,脸上忙堆起笑容道:“多谢王管事提携,小小敬意还望管事海涵。”
说着,沈青脸色如常地在万丰楼王管事的手心里塞了一吊大钱。
如此,王管事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看得出你很聪明,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正好我也不瞒你。找你要那山珍不是我刻意针对你,而是东家给你的机会。如今东家里有几位少爷武学修炼都到了关键之处,需要这些山珍滋补,你要是找到了,东家少不了要犒赏。”
沈青听完之后,装作感激不尽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多谢管事告知。”
他很识趣没有追问要东家三十两银子的事。
对于其中的门道,他已经猜出来个一二。
收起了算盘后,万丰楼王管事招呼人开始从他车上搬运东西,然后让账房取了十五两银子给到沈青:“你叫什么名字?”
沈青点完银两,确定无误后说道:“回管事的话,我姓沈,单名一个青字。”
“沈青是吧?”万丰楼王管事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你了,你以后有货尽可往这儿送来。若是你做的好了,实诚山周围七八个村寨的山货生意,我都可以交给你。”
面对王管事画出来的一个大饼,沈青表面应承接了下来,连连恭声道:“我一定好好做。”
万丰楼王管事随便摆了摆手,打发道:“这边没有其他事了。”
“那我就告辞了。”沈青恭敬着说了几句后出了后院。
望着沈青离开的背影,万丰楼管事王启耀不由的多扫了几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身旁有下人走了过来,对王启耀说道:“管事,要不要去跟城外的人交代几句?”
“东家交代的事要紧,山珍不能少,其他村寨的猎户都交代了吧?”
“管事,您放心,来的每一家猎户都交代下去了,一定不会误了你事。”
王启耀脸色变得认真起来,交代道:“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要在开春前把这三样山珍都给找全了。姓蔡那家伙跟我不对付,暗中肯定也在想办法。这万丰楼掌柜的位置万万不能给了他。”
“蔡管事肯定不如王管事你的门路广,掌柜的位置将来肯定是您的。”一旁的下人急忙阿谀奉承地说道。
王启耀挥挥手把这下人打发走,走到刚才沈青卸货的地方,将里面的貉提了出来。
“这只貉品相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六两银子,白赚了一两银子,哈哈。”
……
走出门外,沈青仔细盘算中今日所得。
总共得了十五两银子。
其中是属于他的猎货换来的银钱差不多有五两五,主要还是那只貉占了大头,给他挣了不少。
剩下的近十两银子都是整个村寨里面的山货。
刨除掉成本,他能净赚个差不多五六百文。
这些钱差不多能抵得上他叔叔沈二十来天的劳获。
哪怕他顿顿吃精米粮面,都能吃的起了。
重要的是,这路子不像是打猎那般碰运气,很稳定。
难怪陈有光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加上总共劳获,这次他得了差不多近六两银子。
足以算上一笔横财,小发了一笔。
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好过多了。
想要习练武道也有了些底气。